千涛捂住心脏,夸张的说道。
不过孙昕不理他,直接走到书桌前,看向宝生抄写的帐本。
"少东家。"宝生恭敬地问候道,有些紧张地看著他。
"你懂不懂书写汉字?"孙昕只是粗略地看了宝生抄写的帐本,然後仍旧是用平淡的口吻问道。
"我字识得很少,不过抄写的话,应该可以。"宝生鼓起勇气回道,他是真有点畏惧孙昕,在他身边总是感到紧张又不安。
宝生是回答了孙昕的问题,但孙昕却没有任何表示,或许他也只是问问而已。
然後孙昕便将注意力转移,看向千涛摆放在书桌上的一份航海图经,然後与千涛讨论著。
随後,一位宝生见过两次面的深眉目的男子也走了进来,三人围在一起讨论著那份航海图经,交谈中多夹杂著回语与一些航海专用词句,宝生很是敬慕地看著他们,很显然,这三人的学识,都非同一般。尤其是孙昕,经常冷冷几句就将持不同意见的千涛驳回。
宝生最後又安静地抄著帐单,脸上带著几分寂寥几分羡慕。
他懂得东西太少了,别说什麽航海方面的知识了。而眼前这三人,只是比他大上个几岁而已,却是截然不同的。
他也只是个出身低微,勉强算识点字的人,渺小又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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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起居室的活动空间并不宽敞,而睡觉的床是个通铺,几个人头挨头,脚挨脚的入睡。
宝生睡在最右侧的角落里,一侧就挨著墙。
本来一向都睡得挺塌实的,但今夜却觉得整个床铺都在晃动,就像在荡千秋一样。
宝生醒来後,屋里黑漆一片也不知道是什麽时候,只听窗外风声雨声不绝,呼天抢地的。
居室里有人掌了灯,宝生才发现床铺上的人竟都不见了。
"李仙?怎麽回事?"宝生有些睡迷糊了,看著正在关窗户的李仙,惊愕地问道。
"风暴来了。"李仙躺回了铺位,慵懒地说道。
他以前就有随船出航的经验,所以有些不以为然。
很显然,水手们都出了甲板,正在风雨中搏斗著呢。
宝生下了床,朝门口赶去。
"宝生。。。"李仙本想唤住宝生,但宝生已经离开了。对於宝生的行为,李仙显然有些不解。
他们属於夥房编制,并不是负责甲板工作的水手,没必要好好的觉不睡,跑甲板去,那里太危险了。
宝生是第一次搭乘海船,而且这一段时间都风平浪静的,所以突然遇到风暴,未免有些惊慌失措。
宝生未走出甲板就险些被暴风刮倒,於是赶紧抱住了身侧的木桅。
甲板混乱一片,水手们在翻滚地浪涛中挣扎,浑身湿透,精疲力竭。
由於船身猛烈的摇晃,再加上甲板不时被海浪袭击,不时有水手被撂倒,甚至狠狠地摔在了船板上。见甲板如此危险与混乱宝生本该返回船舱的,毕竟他并不是帆手,完全没有面对风暴的经验,不过宝生完全没有经验。
头上的船灯在风暴中摇晃著,摇摇欲坠,发出声响。宝生借著有限灯光,隐隐看到了前方黑压压的高山似的波涛翻滚著,向船身迅速袭来。
宝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完全惊呆了。
"快,谁拉下前帆的帆绳!绳子快松开了!"
慌乱中有人竭力嘶吼著,前桅在风暴里猛烈摇晃著,有几条帆绳松开了,再一个大浪来,只怕前桅再也支撑不住。
有几个水手急忙想向前帆冲去,但未逼近就被暴风刮得东倒西歪。宝生见状便咬了咬牙离开了头桅,朝前帆桅跑去,他距离前帆算是最近的。宝生几次被海浪拍倒在地上又爬了起来,最後抓住了其中一条松开了的帆绳。
双手竭力拉住那条粗大的帆绳,还是被扯进了几步,险些绊倒在地。宝生死死地拉住帆绳,使上了浑身的气力。即使双手被麻绳磨得疼痛难忍,仍旧没有放手。
宝生并不知道桅帆被刮倒了具体会如何,但却也知道一旦桅帆倒了,船就会有危险。
水手们终於赶到了前帆来,扯拉住不听使唤的帆绳,然後艰难地将绳索勒紧,固定於船上。
水手们接过宝生手中的帆绳,拍了下宝生的肩膀,表示称赞。
宝生放开帆绳,双手竟火辣地痛著。不过他也顾不得这个,巨浪一个又一个的拍来,宝生浑身湿透,体力也透支。
宝生这次倒也学乖了,急忙朝船舱的入口跑去。 宝生艰难的移动著,每次风浪拍过他单薄的身子,他的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颤栗著,不只是因为害怕,还有实在是太冷了。要知道风暴来临时,天气极其恶劣,寒冷彻骨。
宝生尚未接近头桅时,就又被海浪拍倒了,而且给摔了出去,慌乱中抓住一条帆绳,却没想那帆绳早就承受不住风暴的破坏力,固定於船沿的一头竟被扯开了。宝生本来就重心不稳,人竟带缠著帆绳被迎面而来的大浪给卷入了海中。
"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甲板上的水手惊慌大叫著。
"快,拉下帆绳!"随後一位经验丰富地老水手急切叫道。
"好像被绳子缠住了!还有救!"有人赶紧去拉了下帆绳。
老水手已经在腰间栓了绳子,立即跃入了海中。
宝生很快被救上来了,他真是命大,落海的时候身上缠到了帆绳,若不早被海浪卷走了。
水手们实行了施救,但宝生却已经失去了知觉,浑身冷冰,没有温度。
两个水手急忙架起了宝生,将他带离混乱的甲板,送进了放置罗盘的针房。
"船医呢?有人溺水了!"两水手也不知道宝生是死是活,进了针房立即大声地叫唤。
"船医?在官厅,快抬过去!"
本来就焦虑守著罗盘的火长,脾气不小的叫道。
针房里还聚集著六七个阴阳生,也全是一幅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其它的模样。
然後,宝生由这两位水手抬进了官厅,官厅里灯火明亮,聚集著几位因风暴而睡不著的人。
"船医呢?有人掉海里了,好像快没气了!"
两水手喘著气,大叫著。
一位单穿著身衷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低头检查了下宝生,然後干净利落的说了句。
"还有救,送我房去!"
於是水手架起宝生,就跟著男子往他的起居室走去。
宝生被带进了船医的起居室,放在了椅子上
"你们去夥房弄点姜汤来。"船医使唤道,於是这两位水手便离开了。
水手离开後,船医动作轻巧地脱去宝生的湿衣服,几下就扒光了。
然後拿布巾擦了擦宝生湿淋淋的长发,再将他搬到了自己的床上,拉被子严实盖好。
"发生了什麽事?"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随後孙昕走了进来。
他大概是在自己的起居室里听到官厅的骚动才出来的,船队一旦遇到风暴,孙昕便要不时的去针房走动,所以今晚他显然也是彻夜未眠。
虽然他航海经验丰富,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孩子落海了,身子都冻坏了。"船医吴炎抬头见是孙昕,也只是平缓地回道。
孙昕於是走到了床边,看了一眼落水者。这人他显然是认识的,即使此时脸色苍白如纸,人正处於低温昏厥中。
孙昕抬手碰了下宝生的额头,然後再收回,一脸的淡然。宝生的额头虽然冷冰,但还带有温度。
吴炎有些不解地看了眼孙昕,孙昕的动作虽然很自然,但看在吴炎眼里却有几分诧异。他在孙昕的船上也呆了段时间,还算是了解孙昕的冷漠得近乎古怪的性情。
"我房里温了瓶酒。"孙昕平淡地说道,他有喝酒的习惯,不过他并不像千涛那样嗜酒。
"酒的话,也是可以的。"吴炎先是有些愣住了,然後才回道。
於是孙昕离开了,很快又返回来,手里拿著瓶酒。
吴炎接过,孙昕便走了。
酒瓶是热的,闻了一闻,正是醇厚的米酒。
吴炎虽然不知道孙昕如何知晓这方法的,但也并不奇怪孙昕会知道。当然更重要的是姜汤还得等烧柴火熬好,而这热米酒是现成的。
宝生被灌了热米酒後,脸色才微微的红润,可见效果确实不错。
身子暖和後,宝生缓缓地醒来,睁开眼睛,正见到吴炎坐在床头。
宝生有些茫然地看著吴炎,吴炎正在为宝生包扎手掌,宝生的双手伤得很严重,皮开肉绽,主要的创伤显然是落海时留下的。
"醒啦,有哪里不舒服?"吴炎笑著问道,在他看来,宝生只是个孩子。
宝生摇了摇头,然後沈思著,想著他怎麽会在这样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风暴过去了吗?"宝生显然想起来他被海浪卷入了海中,只是不知道是什麽人救了他,绑著布条的手揪紧了被子。
"现在是消停了。每次经过琉球(台湾)使往大洋,都会遭遇风暴,船走出那区域就安全了。"吴炎回道,还做了下解释。
然後他起身去开窗户,一阵潮湿的海风吹进房间,没有暴风也没有暴雨,大海像是个闹滚完的孩子,陷入了沈睡。
宝生感到有些不可置信,於是想爬下床去看下,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便不好意思的躺了回去。
"我的衣服你肯定是穿不了,不过箫瑶的衣服你应该可以穿。"
吴炎琢磨了一下,起身朝里屋的衣柜走去,翻找了一番,拿了一套衣服出来。
宝生坐在床上,打量著屋子,发现他躺的木床一侧还有张床,而且床上还躺著个年轻男子。
男子睡得很沈,那模样看起来也只是弱冠的年龄,不知道是否也是病人。
其实这个男子就是吴炎所说的箫瑶,即使是风暴的夜晚,仍旧是雷轰不动的在梦乡里舒坦著。
"先将这套衣服换上,你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了。"
吴炎将一套素色的丝绸褙子递给宝生,宝生愣了一下才接过。宝生用手轻轻的摸著这套柔软,舒适的衣服,显得有些迟疑。
他穿的都是粗布衣,而且一般也都是土灰的颜色,像这样色彩素雅的丝绸褙子,他从没穿过。
"这是丝绸的。"宝生抬头看著吴炎,他不明白这个男子为何会拿这样一套衣服给他,根本就不是他适合穿的。
"去换下,衣服就是给人穿的,别管它丝不丝绸。"吴炎催促道,其实他自己穿的也是粗布衣服,也不知道他这样拿箫瑶的衣服给宝生穿,会不会被箫瑶责备。
宝生於是起了床,转过身换起了这套丝绸衣服。里边的衷衣宝生会穿,但外面的褙子宝生没穿过,只觉带子太多了,宝生逐一的系著。
衣服还算合身,就是有些稍长。
"谢谢,我穿回去换下,再拿来还你。"宝生感谢道,眼前这人很显然是位大夫,也算是救了他一命,而且对他还挺友好的。
宝生离开前将地上属於他的那套湿衣服给收好,然後跟吴炎再次道了声谢才离开。
吴炎望著宝生离去的身影,啧啧道: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啊。
宝生离开船医的房间,朝官厅的大厅走去,空荡的大厅灯光明亮,并不见一人。
宝生正欲出官厅大门的时候,却见到了孙昕从外头走来,两人迎面对上。
"少东家。"宝生恭敬地唤道,身子一侧,让孙昕先行经过。
孙昕却没有迈步,反倒是打量著宝生,然後十分淡然地说了句:"你醒了。"
孙昕是刚好从针房返回,风暴停止後,船上的人员都安心的入睡了,但针房里的火长与阴阳生却得彻夜通宵。
孙昕身为船队的主人,显然不是风暴一停就可以回房睡大觉,还得关心下航道的偏离问题及询问下船队的损失情况。
宝生没想到孙昕会问这麽一句,但也想到可能是他被带来官厅的时候,孙昕知道了他落水一事。
"嗯,我现在没事了。"宝生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孙昕也不再说什麽,从宝生身侧走过,他算是劳累了一夜,显然要回房休息。
"少东家。"宝生想起了还有件事,便唤住了孙昕。
孙昕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著宝生。
"我手受伤了,可能这几天没办法拿笔。"宝生有些沮丧地说道,他虽看起来是在为千涛干活,但那份帐本是孙昕的,其实是为孙昕干活。
"这事,你自己去跟千涛说下就可以了。"孙昕淡然回道,而宝生越发沮丧地低著头。
他很後悔跑去甲板,他根本就不曾遭遇过风暴,只是惊慌失措。但却不後悔帮忙拉了帆绳,虽然因此弄伤了手,还坠了海,但终究是自己不小心,怨不得谁。
"褙子腋下两侧的带子不用系绑,这是穿褙子时的一种习惯。"
孙昕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让宝生有些错愕地抬起了头,看向孙昕。
随後宝生才有些听明白了,急忙解著褙子两侧系的带子,脸也微微地红了。
宝生没穿过褙子,并不知道那两侧的带子是装饰用的,为的是仿古制中单衣,穿的时候是不能系的。
"明日,你到我书房来下。"孙昕看著低头解带子的宝生,平淡地吩咐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也不知道他为什麽要纠正宝生的穿衣错误,但很显然他没有取笑宝生的意思。
听到这句话,宝生抬头看著孙昕离去的身影发呆。
□□□自□由□自□在□□□***
宝生返回自己和水手们的起居室,将衣服换下,折叠好,然後躺床入睡。
宝生这一觉睡到第二日的正午,因为太疲倦了,而且又因为第一次见到风暴,还落海了,算是惊悚了一回,不免有些心有余悸,睡梦中还发了噩梦。
用过午饭後,宝生便拿著那套丝绸褙子前往官厅。
将褙子拿去船医的起居室还了,宝生就去找千涛,但千涛的房里并无人,於是宝生前往孙昕的居所。
孙昕一向在书房里,宝生走进客厅的时候见孙昕不在,只得进了书房。
书房里,孙昕背对著门口,站在书架前,正在翻找书卷。
听到脚步声,孙昕才回过了头,看了眼宝生。
"你将这些海图拿到甲板晒下。"
孙昕指了指他脚边的一箱海图,箱子是木制的,并不大,但对双手受伤的宝生而言,搬动它还是有点吃力。
昨晚风暴来临时,孙昕书房的窗户没及时关闭,虽然里边的书及海图没被水泡湿,但都潮湿了,特别是画於纸上的海图,卷皱成了一团。
"好的。"宝生弯身抬起木箱,木箱并不沈,就是手掌受伤後,使力的时候很疼。
孙昕看著宝生有些困难地抱起木箱,并没有搭下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著。
晒图纸,随便叫个人来做就可以了,并不是一定要差遣宝生。
另外叫宝生来帮忙,也只是昨夜孙昕的一个念头,这样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却决定了宝生日後的生活方式。
甲板上海风吹拂,晒几张海图并不容易。
宝生找了处背风的地方,将海图在甲板上铺开,然後去夥房拿了些生姜蒜头之类的物品压著海图。
正午太阳暖和和的,宝生就坐在甲板上照看著这些海图。即使孙昕没吩咐过不能丢失一张,宝生也知道这些海图的重要性。
其实宝生身上有个优点,是宝生自己都不知道的,他做事很有条理性,而且会动脑筋,知道什麽是要点,而且并不需要别人去提示。
而孙昕这人是个寡言的人,凡事不喜欢罗嗦,磨嘴皮子也不是他可能有的行为,所以从某一方面而言,宝生确实很适合孙昕这样的人差遣。
下午的时候,宝生收起了海图,他晒图的时候留意到了这些海图是几张一套的,图纸的右上角有编号,於是收起的时候,宝生按照这些编号整理了海图。
宝生将箱子搬回孙昕的居所,孙昕正坐在书房里看著书。
孙昕的书房藏书近万卷,每次进入书房宝生都觉得很惊叹,他也只有一次跟随私塾的先生前往书院的时候,见过书院的藏书阁里有这麽多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