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韘上似还有谢如琢指间的余温,玉质清凉,他却总能摸出温热感,再看那张平整的桃花笺,沈辞顿住脚步,捧着木盒又跑回了岳亭川的营帐。
“将军,我请教一个事。”沈辞虚心问道,“从别后,忆相逢,这是不是哪首诗词里的?”
没办法,他从小不爱读书,诗词只会那几首妇孺皆知朗朗上口的,其他的看着眼熟,但就是不知道谁写的,叫什么。
岳亭川有点嫌弃地看了沈辞一眼,仿佛在说这都不知道,答道:“晏叔原的鹧鸪天,下一句是几回魂梦与君同,是以相逢抒别恨,这句就是在说离别之苦。”看沈辞还是有点茫然,他又补道,“晏几道听说过吗?晏殊的儿子,这首词很有名,里面有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应该是家喻户晓。”
沈辞总算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点点头道:“多谢将军。”说罢又捧着木盒子一溜烟跑没影了。
一路上都在默念着“几回魂梦与君同”,心绪纷乱,隔了会就蓦然间面红耳燥,赶紧合上木盒子不许自己再看。
谢如琢一直在想他,知道这件事简直就是他这辈子最欢愉之事。
思来想去,沈辞后悔没带上桃花笺,只得从木盒里取出那张,再一次跑回去找岳亭川。
岳亭川还在认真地回着谢如琢密函中问询的废话,见沈辞又去而复返,冷漠道:“又有什么事?桌上有本词集,你还想知道什么自己拿去看。”
“不是。”沈辞僵桃花笺举到岳亭川面前,“将军,附近城中有卖这种桃花笺的地方吗?”
岳亭川看看那张盛行于闺阁中的桃花笺,又看看表情真诚的沈辞,觉得自己白日撞了鬼,憋了半晌才憋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陛下给你写私信,不会是说要给你赐婚吧?”
沈辞:“……”
“将军,你想多了。”
岳亭川也觉得自己想多了,但再看一眼桃花笺上的字,他更确信自己一定是撞了鬼:那上面的字迹怎么那么像陛下的呢?
从别后,忆相逢?
陛下不会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吧?
岳亭川瞪着眼与沈辞对视,脸上写满了震惊与茫然,仿佛都有点不认识这个人是谁了,沈辞疑惑地问道:“将军,你怎么了?”
“没什么……”岳亭川艰难开口,“你和陛下感情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沈:我和陛下感情好这还用你说?
小岳: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这两个人不怎么对劲。
亲妈:你一定是最后一个发现的(摸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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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班师回朝
沈辞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把这么私密的东西随便拿给外人看, 赶忙背过手将桃花笺藏到身后去,不让岳亭川再看, 咳了一声缓解尴尬。
“衡川我也不熟,但这种桃花笺在大虞四处都十分流行,我想哪里应该都有得卖。”岳亭川也跟着咳了一声,压下脑中好一番胡思乱想,接着沈辞问哪里有卖桃花笺的问题答道,“但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外面又有许自慎的兵马随时出没,你去最近的县城都很危险。”
沈辞想想确实如此,方才他也是冲动了,只想着也要给谢如琢回一张一模一样的桃花笺。
“也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桃花笺吧?”岳亭川从一堆公文军报下面摸出几张月白色的素雅一笔笺,丢给沈辞,“送你了, 这不比那姑娘家用的东西好看?”
眼前的一笔笺在沈辞眼中是比那粉嫩飘香的桃花笺能入眼, 边角绘淡雅的花月, 中间是朦胧山水,看上去就是很受世家公子们追捧的风雅之物,岳亭川会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但既然谢如琢也用了桃花笺, 那这就是最好看的, 不容置疑。
“谢谢将军。”沈辞收下了,评价一句,“还行吧, 勉强能看, 但没有桃花没有金粉还没有香味,还是差了一点的。”
岳亭川靠着良好的教养忍住没翻白眼,指了指帐外, 道:“给我滚。”
沈辞临走前瞟了眼岳亭川在写的东西,心里说了句“好惨”,谢如琢送我桃花笺,你只能拥有满篇废话的密函。
真惨,真的。
他跑回营帐,把岳亭川送他的一笔笺写废了五张,终于在最后一张上写出了自认为满意的字:
几回魂梦与君同。
他将谢如琢送给他的那枚玉韘收进怀中,贴着心口,他没有什么东西能送给谢如琢的,想了想,从行李中翻出了一块玉白的石头。
这是他前段时间行军路过谷州附近的寰江,在河滩上意外踢到这块石头,捡起来看时只觉妙极,玉白的底色上有几条皴裂般浅浅的红色,裂纹在石头上绽开如一朵花,不知为何,他还觉得很像桃花。
他第一次干从河滩上捡石头这种幼稚又无聊的事,想着回京后送给谢如琢,但既然现在谢如琢给他送了礼物,那他就提前送出去吧。
军中找不出木盒子,沈辞只能物尽其用,把石头和一笔笺放回了谢如琢送来的那个木盒子里,等岳亭川写完复函,一起送到京城。
*
九月初,衍王自宁崖起兵进犯绥坊,朝廷任吴显荣为主将讨伐衍王,而衡川与许自慎的对战也仍在继续,从夏季打到秋季,又从秋季打到了入冬。
沈辞每月都有记得给谢如琢写信,但更多时候都是谢如琢的信先到,后来的信里,谢如琢没有太多表露思念情意的字句,有时只是写一些日常小事,比如某日读书读到一句有意思的话,某个早上吃到一块味道不错的点心,某个午后在御花园里看到一朵花开得好看……
虽然只是琐碎小事,但沈辞仍要翻来覆去看上好几遍,怎么看都不厌烦,他也觉得自己脑子不太正常,恐怕谢如琢只给他写一个字寄过来他都会万分欢喜。
在发觉谢如琢喜欢写这些琐事后,沈辞也对写信这事没有那么恐惧了——这样写他也会嘛。
于是远在京城的谢如琢,每月收到的信看似有好几张信纸,打开一看全是比他写得还无趣的事,行军在外每天大概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沈辞的信成了衡川天气记录、衡川山林鸟兽虫鱼记录、大虞军队伙食记录,他次次看得哭笑不得,却也怎么都看不够。
沈辞约摸平日也没什么时间练字,每月信上的字照样不堪入目,洋洋洒洒好几页,没点耐心的人还真看不下去,谢如琢自以为他七八岁时的字就比这个工整了。
但情人眼里出西施,谢如琢每日看着沈辞的字,觉得多看几遍似乎也挺好看的。
入冬后,衡川和宁崖的战事推进都变得平缓了不少,十一月中旬沈辞便写信来说,许自慎应该捱不过一个月就要先退兵了,他们大昭穷得和他们大虞旗鼓相当,又一直在四处征战,从未休养生息过,钱粮都已见了底,坪都官员都在催许自慎回京,这仗大昭打不起了。
而宁崖那边一直都比衡川顺利得多,拿北境骑兵做主力收拾久居腹地的衍王兵马其实是大材小用了,衍王手上也没有能与吴显荣比肩的将领,两个月下来,宁崖东北已扫清了大半。
谢如琢早就想好了,对付衍王就是要快刀斩乱麻,绝不能拖,若是和对付许自慎一样不紧不慢,大虞会不堪重负,北境军又经不起这种隔一段时间往南调一次地折腾,吴显荣恐怕也没这个耐心,因而攻宁崖的次数要尽量少,每次尽量集中在两三个月里,投最精良的兵马,一路清扫。
至于许自慎那边,地盘广大,人家也有了成形的朝廷,势必是要打上好几年了,这是谢如琢必须要自己面对的事,不能假手北境军,这也是大虞朝廷能否一雪前耻的关键所在,如果朝廷至始至终没有一支自己的军队,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武将,大虞照旧改变不了亡国的命运。
衡川的战场除了前期辛苦些,后来虽也说不上一帆风顺,但没有遇到太大的坎坷。
当然,谢如琢不知道的是,对沈辞来说,衡川许多地方他都太熟了,该怎么打早就了然于胸,许自慎的作战风格他也前世就摸透了,这一世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可谓游刃有余。
十一月末,大军已至临近凤羽山的最后一个州。
十二月衡川骤冷,坪都断了许自慎的粮草,许自慎这人却也是够狠,硬是又撑了半个月,到了真的要吃不上饭的地步才率主力军回京,似乎这样就不算输,只是败给了他们自己的朝廷。
七日后,岳亭川率大军攻下了胤州,将战线推到凤羽山下。
此时正好步入十二月下旬,隆兴元年还有十日就要过去。
谢如琢想,沈辞果然极大多数时候都不会食言,说好的年底前就是年底前,坚决不会让战事拖到隆兴二年。
极少数时候的食言不提也罢。
至此,凤羽山以东全部收回,衡川被一分为二,第三次南征也以大捷而终。
大军又留在衡川休整了一段时日,加固各城防守,整编了守军,在正月初五还朝。
谢如琢按之前信中与沈辞说好的那样,告知乐州全城,今年上元节要大操大办,全城自正月十二到十六于街市繁华处放置各色花灯五日,正月十五当夜,宫中于北安门前燃烟火,天子将登北安门城楼与民同乐。
上元前,谢如琢犒赏了大军,又办了几场宫宴,每日累得要死要活,没有和沈辞私下见过面,只让何小满派人去问沈辞上元节回不回南谷,之前沈辞已在来信中答应了与他一起看花灯和烟火。
沈辞回得很快,只有一句话:臣答应陛下的事一定会做到。
因为这句话,谢如琢笑逐颜开了一天。
在等待上元到来的这几天里,谢如琢在宫中秘密又见了吴显荣。
无关公事,是他主动传吴显荣来的,因为柳燕儿。
入秋后柳燕儿就开始咳嗽,她又喜欢穿着单薄的红裙去城楼上吹风,咳嗽的毛病越来越严重,霜降一到,她就病倒了,每日清醒少,昏沉多,还总是发烧。
谢如琢偷偷问过太医,虽然太医不敢说明话,但他心里清楚,柳燕儿底子已经坏了,就像那只她用旧了的蝶赶花梳背儿,天天刷也回不到从前的亮色,而梳背儿的主人再怎么用药调理,这具身子也修补不好了。
太医说,开春回暖应当会好一些,后面应当还有话没说出口,能拖一年半载是一年半载,不知道还能度过几个冬天。
闲暇时谢如琢就会去介祉宫看柳燕儿,她脸颊凹陷了许多,英气的眉眼都显得脆弱不堪,好几次谢如琢看到她在昏沉中用力攥着身下的褥子,嗓音喑哑地一遍遍轻喃道:“你为什么还不来……”
宁崖在十二月初就结束了今年的战事,吴显荣在下旬回京,谢如琢循例嘉奖了一番,这几日正准备回溪山,谢如琢沉默地走出介祉宫,传来卫央,道:“让锦衣卫去找吴显荣,跟他说太后的病不太好,他要不要进宫随便他,如果要来,偷偷带他来。”
卫央领命下去,午后来报,吴显荣答应入宫,今夜就来,明日回溪山。
当夜吴显荣在锦衣卫的护送下悄悄入了宫,直接来了介祉宫,谢如琢就站在宫门口等他,眼神含着冷意,却又有几分悲悯。
“陛下,娘娘她……”
“很不好。”谢如琢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漠然道,“从她入宫后就每日精神疯癫,睡不着,吃不下,梦魇缠身,在冷宫里情况更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说胡话,晚上只睡一个多时辰。底子坏了,治不好,喝着药能拖多久是多久。”
外人一直不知道太后的病到底怎么样了,谢如琢看吴显荣的神色,他显然也不知道,甚至没有想到情况有这么糟糕。
“你又不能常入京,有什么话赶紧说吧。”谢如琢嘲讽地对着他笑了一下,绕过他走开,“这次不说,下次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吴显荣眼中有深深的刺痛,眼角的细纹上都笼着浓重的哀伤,步子有些蹒跚,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推开面前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会是柳燕儿和渣男吴的爱情往事,算是把这两个角色之间的故事说清楚,如果有不想看的可以跳过哈~之后就是小沈和小谢一起去看花灯啦,剧透一下,感情线会突飞猛进,比如亲妈按头吻√
之前微博上有个不知名的小可爱帮我向冷文安利研究所推了文,最近来了一些新的小可爱在补文,谢谢大家的喜欢啦~鞠躬~
第64章 若如初见
屋中都是药味, 呼吸也是苦涩的,他缓缓走到没有拉帐子的床前, 低头看去,柳燕儿憔悴苍白的脸映入眼前。
吴显荣俯身探手颤抖地去摸她的面庞,发觉她脸上的温度都是冰冷的,屋子里烧着地龙,还燃着炭盆,但她身上却一点都暖不起来。
在他的印象里, 柳燕儿身体很好,她和那些娇软的乐妓舞姬都不一样,每日执剑练舞,风雨无阻,从不说苦喊累。她也是很爱笑的,性子爽利开朗, 嬉笑怒骂都在脸上, 从不会藏着掖着, 更是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过忧愁。
二十年后,他看到的柳燕儿却仿佛变了一个人,她病弱得风一吹就能倒, 再也不会笑, 所有表情都敛在沉郁的眉目下,像精美的塑像。
谢如琢说她入宫后就精神疯癫,他知道, 不是先帝毁了柳燕儿, 是他亲手毁了她,让她自己折磨自己二十年,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