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一边必须跟上桃子的步伐,一边又忍耐不住四处张望的欲望。结果他时不时地就会撞上四处挂着的晾洗衣裳。那潮湿
的臭气熏得他没了一点说话的念头。
总算到了桃子家门口,不出小春所料,也是间残破的屋子。大白天的屋里头却是一片黑暗。小春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情随着
桃子进了屋。桃子顺手顺路地开了灯,那灯火跳了几跳,才晕出一圈昏黄的光线。
桃子又往里头一个小房间走去。小春正要跟上,桃子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小春只得停下。
小春看见桃子扭开门把进了屋去,听见他轻喊了声“妈”,而后便听见一个女人咕哝的声音,似乎刚睡醒。
“妈我回来了。”桃子说。
“哦……一会儿记得回你姨那儿去。”女人说。
“嗯。”桃子应着出了房间。
“走吧。”桃子对小春说。
“就这样?”小春指指那个房间,一脸呆滞地问。
“什么?”桃子问。
“你这么久没回来,就跟你妈说了这么几句?”而且那当妈的也没问诸如“最近过得好不好啊”“什么时候回来啊”之类
的话。太诡异了。
“哦,嗯。”桃子应着出了门。
这家伙也十分诡异。小春觉得桃子简直不可思议了。
“现在又去哪儿啊?”桃子似乎还没有跟小春回家的想法。
“去我姨那儿。”桃子说着又开始穿梭起来。
这次桃子从阴暗穿梭去了光明。刚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小春眼睛都睁不开了。顿时他想起任我行从地牢里出来的那一刻
,他眼睛肯定也难受得要命。
终于见到熟悉的、正常的建筑了,小春想。
桃子带着他进了一幢居民楼,坐电梯上了11楼,而后在一扇门前停下,伸手按门铃。
一女孩开了里头一扇木门,朝外看了一眼便转身拖着步子回去,叫道:“妈,他回来了。”接着一个中年妇女边往围裙上
擦着手边走来。
“桃子啊?进来吧。”语气不冷不热,僵着张脸开了铁门。
小春正要踏进去,桃子跟那妇女齐刷刷地看向他。
“这人是?”妇女问。
“你不回去?”桃子问。
“回去啊,你不回去吗?”小春又是一脸呆样。
“我回哪儿?”桃子又问。
“回我家啊!而且你不是……还没好嘛。”最后半句话小春放低了音量。
桃子低头想了想,对那妇女说:“姨,我回来拿些东西就走。”
那妇女“哦”了一声进了厨房。
桃子只进去了几分钟就出来了,手上只多了两个袋子,一袋衣服一袋书。
一路上,桃子仍旧没打算开口说话。
小春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了,东一句西一句地扯开了。
小春说:“你家真奇怪。”
桃子没答话。
小春说:“你跟你姨家关系好像不怎么样啊?”
桃子看着前边的路,说:“你要是到我这份儿上了,也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什么份儿上啊?你要不那么闷不就好了。”小春不服气地说。
桃子不置可否。
小春继续说:“比如你学习拔尖些,人开朗些,运动好些,他们肯定不这样待你。事在人为啊。”
“那这些你都做到了没?”桃子问。
“啊?呃,除了学习好,其他的我都还不错嘛。”小春大言不惭道。
“成天在外头打架惹事都不算?”
小春有些语塞,说:“这个啊,有时候有些东西就得靠武力解决嘛。”
“我讨厌暴力。”桃子说。
小春刚想反驳,只听桃子又说:
“照我说,你要人喜欢,要一帆风顺,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钱就行了。
“只要你有很多钱。”
第四章:
桃子继续住在了小春家。
桃子不是那种喜欢叨扰人家的个性,但对于小春,他就叨扰得心安理得。
小春家不算桃子,就只有两个人住,小春和小春的奶奶。小春的爸妈在外地,一年也就回来两三次,最长一次没回来是在
小春要升高中那会儿,两年间小春就见了他妈一回面,当时他爸还不知道在哪儿。一个家就他跟奶奶,小春乐得自在。现
在添了桃子一人也不显得累赘。小春奶奶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加上受够了小春的淘气,很是喜欢桃子这样乖巧不怎么吭声
的孩子。所以桃子在小春家住得较之前不知道自在了多少倍。
现在桃子在学校里的时候再没受到过别人的侵扰,除了小春。有时候桃子想,自从小春出现后,自己的生活还真是同往前
大不相同了。
桃子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是伤口愈合处还隐隐作痛。完全好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于是桃子就想去打零工了。
小春问:“你以前打过工吗?”
桃子说:“打过。”
小春问:“什么样的?”
桃子说:“各式各样。”
然后小春就用一种敬佩的眼光看向桃子。他觉得桃子是个阅历丰富的人,是半个社会人士,是大人了。
桃子又说:“打架之后就没去了,那份工资还没领。”
小春听了顿时又一脸心虚,支支吾吾地扯话。桃子也只是随口一说,就见着小春这副反应。他是个比较冷心的人,也不会
去作弄人,不明白小春的反应为何,也不作计较。
小春问:“那你工作怎么办?”
桃子说:“本来就只是随处可找的小零工罢了,再找一个也就是了。”
小春“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春问:“那你还住这儿吗?”
桃子说:“不住了,伤也快好了。”
小春不说话。
桃子说:“你要我还你食宿费吗?”
小春忙说:“没有没有。”抿了抿嘴,又说:“你要继续住这儿也没关系。”
桃子说:“我有什么理由继续住在这儿?”
小春没了话说。他摆弄摆弄衣袖,挠了挠脸,拨了拨头发,最后站起身来往屋外走。
“其实,我奶奶挺喜欢你的。”小春说。
现在桃子和小春放学后再没抄近路了,小春说那儿不安全。
可是桃子却觉得哪儿都不安全了。
经常能看到一帮子人在他们经过的路上闲逛,一个个的长相气质一看就是干某一类副业的人。
桃子问:“是不是有人要找你寻仇?”
小春说:“可能是吧。”
桃子说:“那你一个人走,我走另一边。”
小春立马装出一副哭丧样:“你怎么这么不义气啊?”
桃子说:“我最讨厌义气。”
小春看着桃子的背影,默默无言了一会儿,而后继续走原来那条路。
小春想,桃子的性格就那样了,没办法。不过虽然他有时候一些想法很让人生气,但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义气的好处的,小
春想。
突然一道棍子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让小春回过神来。
“你小子最近很嚣张啊!”为首的“刺猬头”叫道。
小春抬眼一看,五个人聚在他面前。
“一起来还是单挑?”小春说着把书包跟校服扔到了一边。
“鬼要跟你单挑!老子今天只要卸你一条胳膊,别的不说!”
小春呸了一口就朝五个人扑去。
就你们几个老子秒杀!小春是这么想的。但事实是他还秒杀不了。这几个人力气挺大不说,还够顽强。其中一个打架还讲
套路,不玩阴的单击你门面。小春心想这家伙还挺汉子。才想完没多久,“汉子”就不知道从哪儿拉了条电锯出来。小春
这才想近身点打他,冷不丁地被那玩意儿一扫,忙急急地伏地滚到一边,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春从来不知道这片的混混什么时候这么生猛了。他身上可就只有把小美工刀,屁用都不顶。
小春抓起身边一个人往电锯男那儿推去。电锯男怕伤了同伙,忙将电锯侧到一边,趁着空挡小春夺了其中一人的棒球棍来
。
现在这帮人有几个反倒有心理阴影起来,生怕打着打着自己撞那电锯上没卸着别人倒把自己给卸了。
“刺猬头”见他们几个行动迟缓,忙大吼一声:“他妈的愣着干什么!快给老子上!”吼完就带着手上的短刀朝小春冲过
来。
小春现在手上也有家伙了,哪里还怕什么,抡起棍子也迎上去。
第五章:
桃子走着走着又转过身往回走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是有点忐忑,觉得小春应该不会这么巧在这点儿上被揍吧。可要是真的被揍了呢?桃子对周围的
环境感应很敏感,而现在他心里就很不平静。总之回去看看,那家伙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真到了斗殴现场时,桃子又不禁感慨,他们两人看来就不该分开走。一共就分开走了两次,两次就都招蜂引蝶了。他叹了
口气,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掂了掂,往一混混身上招呼过去。那人吃痛,回头一看,大怒,离了小春过来打桃子。
小春毕竟跟他们斗得久了,加之后来又来了三个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恰好这时有看个人被桃子引了过去,于是聚在小
春身边的人的数量便少了。小春看好时机狠狠几拳过去,立时又撂倒了两个。
小春好不容易得了空隙,扭头一看,桃子正在那边吃揍呢。可惜自己这边一时半会儿又拖不得身,只能盼着桃子够耐挨,
再熬一会儿。
等到这边全员趴下时,小春也累得不行了。再回头看桃子那边,他正被那三人制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你丫的胆倒是挺大,敢砸我?!”被砸的那个人是个瘦子,估摸着是打小春不过,便寻思着往桃子身上洒气。
“给我压住了!”瘦子喝道。另外两人便加大了施在桃子身上的力道。桃子的身体被压着,只有头还能动。他就从下而上
的那么盯着瘦子。
瘦子被盯得极为不爽,狠狠地跺着桃子的手:“我跟你说,老子今天就把你这只手废了!”
说着让另外两个人抓住他的右手。桃子狠命地挣扎着。瘦子见他挣扎,心下大快,便用木棍敲了敲地面,两眼紧盯着桃子
的脸。
桃子还是瞪着瘦子,脸上仍是什么表情都没有,更别说他会发出什么讨饶的话了。
瘦子这下是更加生气了。都到这地步了,这小子还给我装谱,看着就让人恶心。瘦子手一挥,木棍便结实地打在了桃子右
手上。
那木棍还不是浑圆的,是条长方体,四四方方很有棱角。瘦子用力打下来,尖尖的一边棱角正好打在桃子手上,痛得他直
龇牙。
瘦子还不解气,因为他见桃子还是没半分低声下气的样子。他蹲下身,用刀子拍了拍桃子的脸。
刀子在脸上留下冰凉的触感。可桃子还是面无惧色地盯着瘦子的脸。
瘦子被彻底激怒了,他恨不得用刀子在桃子脸上扎出几个窟窿来,尤其是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要不是不想事情闹大,
他真想就这么把它们挖出来。
“行,你够汉子!老子今天不废你手了,老子要你根手指作纪念!”说着就扒开桃子的手,举起刀子刺过去。
桃子正等着痛楚降临,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倒是那瘦子痛得咧着嘴。
“老子还想要你人头作纪念呢!”小春喊道。
瘦子气极,回头一看,小春身边的人都低下了。
“你嚣张个屁!”瘦子示意那两人继续挟持着桃子,自己抓着刀子就扑向小春。
桃子见瘦子已经远开去了,忍着痛用露在外头的那只右手抓起横在地上的木棍,反向朝后正打中一人的头,又往后一挥,
另一个的肩膀也挨了一下。两人的力道顿时一松,桃子抓住机会就乱挥起那把棍子来,那两人怕被伤到只得往边上躲。桃
子得以从地上爬起来。这下他似乎凭空比之前厉害了不少,棍子被他挥得呼呼地响,两人被打得蜷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桃
子弃了他俩就去瘦子那儿。瘦子正和小春斗着,冷不丁后被挨了一记。还不及回头,桃子的木棍攻势就如雨点般落下来,
又快又狠。瘦子被打得直叫。桃子总算不打了,他扔了棍子走到一边去。瘦子正以为得救了,却见桃子抓着一把电锯走过
来。电锯开关开着,尖齿飞速地转动着,发出嗡嗡的巨大声响。瘦子一看,吓得直哆嗦。小春见势不妙,却又不好上前拦
着桃子,只能抓住瘦子的手臂要把他拖走。桃子抢先了一步,一脚踩在瘦子的胸膛上,右手一把将电锯往下插去。
小春的表情都凝住了,什么都不能反应。
电锯一插下去后桃子便关了开关,但地上仍是被锯开了一条大口子,漫天尘土飞扬。碎石头、泥土渣子砸了瘦子一脸。瘦
子大张着嘴,泪水奔得汹涌。
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没有。
桃子将重心倚在电锯上,弯着身子,一字一句地说:“你再敢来,我就要你脑袋。”
桃子背着光,瘦子躺在地上,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见者他幽黑的轮廓。上方是一大片蔚蓝的天空,但瘦子除了眼前的阴
影外,什么都看不见。
桃子仍然盯着自己的右手看。
他们已经在河边坐了一下午了。
小春问他疼不疼,他不说话。问他去不去医院,他不说话。问他回不回家,他还是不说话。
沉默不了的小春于是就这么陪他沉默了一整个午后。
终于,在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整片天空时,小春说:“你打架还挺猛的。”
“我痛恨所有伤害我的人。”桃子总算开口。
“那你以前还让那些人打你。”
“那些人没办法,是要和他们呆好些年的。”桃子远眺着被霞光照射得波光粼粼的河面,慢悠悠地说:“不过我都记着,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小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越发深信一个道理:越是闷不作声的人,越是惹不得。
第六章:
小春从此对桃子刮目相看了。他问桃子之前在巷子里的那次战况如何。桃子说他以一敌三,结果就是被打成了那样。小春
说,你以一敌三,那三还都带着家伙,你也只是被打成了那样,小春问,你还手了是吧?桃子说是。小春说,他们肯定也
伤着了。末了,小春意味深长地对桃子说,也许你是个打架能手啊,出手倒挺狠辣。
至此他们的世界总算是清净了。再没人找小春干架。桃子却是多添了几道伤。为此,小春对桃子更加照顾。某一天,小春
跑到桃子面前来,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
小春说:“那天打你的人是不是问你叫不叫桃子?”
桃子说:“是啊。”
小春说:“其实,他们可能是来找我的。”
桃子说:“找你的?”
小春搓了搓裤子,说:“你不知道,我哥儿们都喊我‘陶子’的……”
桃子想了想,说:“哦,所以你觉得我是替你挨了打?”
小春显得特尴尬,忙说:“我当然不会让我兄弟白挨打,所以我前一阵子一直打听究竟是谁打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