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之八九——木已成灰

作者:木已成灰  录入:10-27

沈沛学着旁边人的模样,把菜一一择洗出来,然后放进旁边的小盆里。一会工夫,旁边的人择洗的菜已经堆得冒尖,再看沈沛不过小半盆而已。

“你快点,那边案板师傅已经没菜切了!”

沈沛好不容易洗出一小盆菜送了过去。案板师傅抓起一把菜正要切,突然转了过来,把沈沛叫住:“新来的,这就是你洗出来的菜?看看这泥还在上边挂着!拿回去重新洗过再送来!”沈沛只好又把送过去的菜又端了回来,重新洗过。

转眼到了晌午,饭菜都上了。后厨刚得了阵闲,薛老驴就找上了沈沛。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手底下慢了,所有人都被你牵连!”这薛老驴也不听沈沛辩解,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开了。“你要是干不了厨子里的活,就去别的地方,这里不养闲人!”

沈沛低着脑袋不吭声,任凭薛老驴骂。

“怎么,还不服气?”薛老驴看沈沛也没个动静,粗声问道。

“不是……这些事我确实不会……”

“真想不明白夫人怎么买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人回来。”

此时,厨房的下人都聚在一起。不少人被沈沛耽误了工夫,也不帮沈沛说话,都围在一边看热闹。

“薛叔,你……您别生气。我学着干就是了。”

沈沛声音不大,若不是周围安静,这薛老驴八成听不到沈沛说了什么。

“要学,是吧?”薛老驴抱着膀子,下巴抬了抬,“你说要学,那就先把那些碗洗了。晚上要用,你给我利索点。干不完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沛不敢提自己还没吃午饭,更不敢顶撞,乖乖去干活了。余下的人清楚薛管事这回发威是要治理治理这个新来的小子,也都不去帮忙。

沈沛饿着肚子忙到晚上,又蹲得久了,猛然站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头晕得辨不清方向,等回过神来发觉码在身边的一摞碗全倒在地上。

薛老驴刚刚忙完了晚饭,正打算走到外面透透气,便听到身后“哗啦”一阵声响。回头望了一眼,却看到沈沛呆立在不少碎瓷片和瓷碗之中。

“好小子!你才来一天就给我添了这么多乱!”薛老驴三脚并作两步,从门口嚷嚷着冲到沈沛身边。

而沈沛这边被吓得没了声音,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下。

“既然你是杨管家给我找来的,我就要找他理论理论。你跟我过来!”

薛老驴带着沈沛走出厨房,在程府里走走停停,最后在大门处寻到了杨管家。

“老杨!”

杨管家听有人唤自己,回了头应了一声:“哟,这不是薛老驴吗?找我这老头子又有什么事?”

第九章

“找我什么事?”杨管家听到有人唤自己,回头应了一声。

“你这个老头子,明明答应下给我找个帮工。看看你带来的这小子,忙没帮上,净添乱了。”

“他怎么了?”杨管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薛老驴身边的沈沛,问道。

薛老驴细数了这一天沈沛给后厨里闯下的祸。

“老薛啊,你不知道。”杨管家咂了咂嘴,“夫人买这孩子进来的时候只说,先留他学学规矩,等以后还有别的差事。结果这半年过了,夫人那边又没动静。我一个做下人的,也不能多说不是?”

“那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我这也不是学规矩的地方。”

“谁不知道从你老薛那出来的人都是规规矩矩的?你就当给我这个老头一个面子,让这孩子在你那再干一段时间。”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薛老驴粗声粗气地应着,“但要我说啊,这孩子规矩倒不错,就是笨得可以。”

“笨?我倒是觉得他聪明着呢。”杨管家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我知道自己这张嘴说不过你。”说罢他偏着头又对沈沛说道,“你跟我回去。”

沈沛本不知这次被薛老驴带出来是吉是凶,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才渐渐放下心来。薛老驴这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旁人看沈沛回来的时候竟然安然无恙,不免称奇,暗地里猜测究竟是什么人助了他逃过一劫。

又过了几日,程夫人唤了杨管家过去。

“前几个月买来的那个孩子你如何安顿了?”程夫人刚刚送走了几位生意上往来的客人,茶盏还未来得及收拾。

“回夫人,那孩子刚进府的时候,我让沈良带着。”

“沈良?这又是哪里来的下人?”

“就是那个偷了钱财被您撞见的小流氓,他说自己没有爹娘,便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名字。”

“我知道了,那新来的那个孩子还在他那里?”

“前些日子沈良回了老家。我见他年纪小,怕他别的干不来,就在厨子里找了个差事给他。说起来,也有些日子了。”

“把他带来见我。”

虽然沈沛刚进到程府的时候,杨管家就被知会以后对他另有安排,但过了好些日子也不见动静。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今儿夫人又突然要寻沈沛。杨管家有些琢磨不透,也不多言,应了一声去办差事了。

到了后厨,杨管家唤了一声:“沈沛,你随我来。”

不料想沈沛还没来得及答应,薛老驴在一旁搭了腔:“不行不行,老杨,没看我们这儿正忙着?你这时候叫他走,耽误了午饭怎么办?”

“前几日是谁向我抱怨这孩子手笨只会惹祸,让我带走。如今怎的又不许了?”

“那天不也有人跟我说,这孩子聪明着呢,让他在我这多留些日子。今天怎么又变卦了?”

“是夫人刚刚让他过去,要不谁会在这个时辰找你薛老驴的麻烦?”

“这么说,夫人找了别的差事给他?”薛老驴扯开嗓子,冲着沈沛嚷嚷,“小子,你快跟杨管家走一趟,快去快回!”

后厨吵闹,沈沛在远处也没听清二人的对话,满腹疑惑地跟着杨管家走到了正厅。自从沈沛央求程夫人留下自己,他就再也没来过这里。如今,树木染绿,恍若隔世。

“夫人,我把沈沛带来了。”

“这几个月过得还好?”

沈沛摸不清程夫人的脾气,不敢多话,便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夫人,一切还好。”

“我记得你上过私塾?”

“家里请过先生。”

“书念得怎么样?”

“当日顽劣,不求精进。”

程夫人又转问杨管家:“杨管家,他这些日子可还规矩?”

“听旁人说,他虽然拙笨,却未有越矩之事。”

程夫人听罢点了点头,说道:“沈沛,你去做少爷的书童如何?”

沈沛本低着头回话,听到程夫人说要自己去做书童,不禁惊讶地抬起头来。

“你不愿意?”

“沈沛甘愿,谢夫人。”

“你见了我儿之秋,就不会谢我了。”

“夫人,都是半大的孩子,哪有不淘气的。年岁长了,自然会稳重起来。”

沈沛听着夫人和杨管家的话,思度这叫之秋的程家少爷也是个顽劣的主儿。不过,在沈沛心里,去当书童可要比在后院与那些粗使活儿打交道好太多了。

“既然这样,杨管家,过了午饭你带着沈沛去见见少爷,尽快让他过去。”

第十章

杨管家带着沈沛洗了洗,又换了身衣服,便带着他去见了程少爷。沈沛跟着杨管家走到了宅子的最里边。此前,沈沛从来没有来过。

不远处有个家丁看到杨管家带着沈沛走了过来,急忙迎上去:“杨管家,您可来了。夫人正在里面等您呢。”

“夫人?”杨管家心里微微一惊,忙招呼着沈沛快走几步。二人进了房间,还未等杨管家回话,程夫人便先开了口。

“秋儿,这就是为娘给你找的伴读,你看看可还合心?”

这时,沈沛才注意到程夫人右手侧坐着一位少爷。这少爷身着淡色罗缎长衣,腰间一根宽丝绦,头发束在脑顶。身材消瘦,面色白皙。只见他开口道:“娘看好的人,自然有娘的道理,做儿子的遵命便是了。可是……”程少爷微微停顿。

“不满意?”

“娘,您误会了。孩儿只是好奇他的出身。”

程夫人转念一想,虽然沈沛进了程府半年有余,但还真的不知他的出身如何。

“秋儿这么一说,我确实从未问过。沈沛,你来说说。”

沈沛听了先施了一礼,才开口回答:“回夫人,家父是生意人。逃避战乱时我与家人走散了,才到了程府。”

“这么说,原来也是个被人伺候的主子。”程少爷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少爷说笑了。”

程夫人并不关心沈沛的出身。只是程少爷提起了,随口问问罢了。她见沈沛年龄不大,却礼数周全,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夫人,快十四了。”

“这么说,比秋儿还小两岁。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院中的偏房住下,少爷就是你的主子。”

当日,沈沛收拾了些东西便搬到了少爷的独院。

“说起来,我这也没什么规矩。你既然是书童,那这书房上下就交给你打理。”

“那少爷读书可需要我在一旁候着?”

“跟你说了实话,我最厌烦的就是这书房,平日能逃则逃。若让我娘撞见了我不读书,你要记得替我开脱。”程少爷手中摆弄着玉器件,“至于是否候着都随你,只要我唤得到你便可。”

程家给少爷请了先生到家里授课。程夫人清楚自己这儿子的心思并不在读书上,想着他早晚也要接手程家的买卖,只要他懂得人情世故,读得些书便足够了,也不苛求。有时见得他做得实在过分,才喝斥几句。只是程夫人的这些心思,少爷并不知晓,还当是她对自己管教甚严,才嘱咐了沈沛几句。

“少爷,”沈沛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我有一事相求。”

“哦?说来听听?”

“您书房中的书可否借阅?”

程少爷听罢,拍案大笑:“我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尽管看。”

沈沛见程少爷允了,心中一喜,表面却不动色只是道了谢。

“没看出,你还喜欢这些枯燥的东西。”

“我并不喜欢,但这么久没看过,心中有些痒了。”

“那怎能说不喜欢?要是我,就算一辈子都不碰这些东西,也不会想。”

沈沛莞尔,回道:“一年前,我也同少爷这般的想法。时过境迁,所思所想自然有所改变。”

“难道又是那套‘万事皆下品,只有读书高’的陈词滥调?”

“我并无冒犯少爷或夫人的意思,但从商确是下品。”

“从商为下品,那你这个下品人家的家奴,又是几品?”

“区区家奴,又如何与雇主相提并论?”沈沛见程少爷白皙的面皮涨得通红,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听你的语气,并不想做下品之人?”

“若有机会,没有人甘居人下人。”

“只可惜……”程少爷抬眼一瞥沈沛,“如今你只是我府上的家奴而已,便是有满腹才华,也没有机会。”

沈沛不语。

“趁我还没有发怒,你最好尽快从我眼前滚开。还有,”程少爷突然又叫住了正欲离开的沈沛,“我不管你以前的身份如何,下人就应该有下人的样子。”说罢,摆了摆手,示意沈沛离开。

第十一章

沈沛被撵了出来,便去了书房。书房一侧摆满了薄薄厚厚的书册,再观,整间屋子窗明几净。沈沛竟觉得一时无事可做,只望着那些书发呆。

“你在做什么?”

耳边人声响起,沈沛才察觉程少爷已然到了自己身边。

沈沛连忙低下头,轻声回道:“少爷,我没看到您过来……”

“刚才我唤你你可听到?”

沈沛微微一愣,才答:“我疏忽了。少爷唤我何事?”

“没什么。”话音落了,程少爷却没有想走的意思,反而斜身坐到了书桌旁,托着腮瞧着沈沛。这边的沈沛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呆站了半晌,才又开口。

“少爷,早些时候的事……是我妄言了。”

“早些时候?”程少爷眉头微微一蹙,“你是说那事。我若真生了气,你还能在这里与我说话?”

“谢少爷。”

“不过,按你说,令尊也是个生意人。既然从商为下,那你的父亲不也是个下品之人?”

“若无变故,想必再过些年父亲也想让我博取个官职。”

“那……你想吗?”

“科考吗?我想。”

“为何?”

“为何……”沈沛语塞,没有再回答。

“连缘由都不清楚,我又怎能相信你有这番打算?”程少爷见沈沛因窘迫满面通红,也不再逗他,只是道,“既然如此,我等你几年。再过些年,若你给了我理由,我便去说服母亲,让你去参加科举,如何?至于其他,就凭你自己了。”程少爷说罢起身离开,到了门口,又说道,“既然你做了我的书童,那等先生来授课,你也站在一旁听吧。”

转眼到了隔日,沈沛早起将书房拾掇了,随手从架子上捡了一本书册看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抬眼才发觉程少爷已经坐在了桌旁。

沈沛恭敬地唤了声“少爷”,把手中的书放回原处,打算离开。

“你要去干什么?”

“我怕扰了少爷的清净。”

程少爷嘴角微微上扬,“我最怕的就是清净。再过片刻,先生就过来了,你不必走了,在这里候着就是。”

“那昨日所说……”

“我程之秋向来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沈沛在此谢过少爷。”沈沛昨日也见了程少爷满脸的戏谑之情,只以为他是拿自己寻开心,陪读暂且不论,这科考之事沈沛认为万万不可当真。却没料到程少爷有了这番说辞,沈沛一时竟有些迷茫了。

“少爷,我可否问一个问题?”

“沈沛,你记住。我虽然是程家少爷,却厌烦极了这些尊卑之说。只要你不触及我的霉头,一切都不必那么拘束。”

沈沛心中并不清楚少爷的“霉头”是什么,也不多想,开口道:“为何少爷有助我的想法?又为何一定要知晓其中缘由?”

“连为什么要去考试都不知道,这考试也不必去了。至于助你,完全是本少爷心血来潮,没有原因。”

这程少爷,凡是别人行事,一定要问出个因果来,而自己却是随心。沈沛这般想着,不再说话了。

程家请来的先生年近六旬,须发花白,倒是个博学之人。只是稍显迂腐,故那日课程,并无太多新鲜。

果然如程少爷自己所讲,除了先生来的那几日,他是极难呆在书房的。沈沛落得个清闲,大多数每日早晨稍微拾掇一下就足够了,照比前半年的差事不知悠闲了多少。程少爷也不为难他。沈沛来了几日,程少爷便告知他,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不必太多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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