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之八九——木已成灰

作者:木已成灰  录入:10-27

“沈沛,你过来。”

这日,沈沛听到少爷唤他,应了一声后,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循声去寻少爷。

少爷在院中的一棵古树下站定,见了沈沛,只问道:“你看见上面挂着的东西了吗?”

沈沛抬头望去,只见那物什挂在树枝上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又看不太清晰,似乎是一件薄纱衣。

“我看见了。”

“现在,我命你把那个东西取下来交到我手上。”

沈沛一愣,随口说道:“少爷,我不会爬树。”

“这我管不到,我只要那件东西。”少爷把手中的折扇展开,轻轻摇着,笑着说道,“本少爷就在这里看着,你去吧。”

第十二章

程少爷轻摇折扇,找了处背阴的地方,笑盈盈地看着。沈沛在树下思索片刻,向少爷说了句“去去便回”,转身出去了。过了些工夫,程少爷见他拖了架木梯回来,搭靠在了树干上,顺着梯子慢慢爬了上去。

少爷见沈沛踩在梯子上,探身伸手打算取回挂在枝杈上的纱衣,却总差一些。

“你试试骑坐在树上。”少爷在一旁出主意。

沈沛打量了一下枝干,又用手按了按,才小心翼翼地照着少爷的吩咐,坐在了树上。沈沛取了纱衣,缓缓向这树干挪动了一下,这才发觉,原本立在身后的梯子竟不在了。

沈沛一时心慌,唤了一声:“少爷。”再看程少爷,刚刚将手松开,梯子已经倒在了一边。

“拿到了?”少爷笑眯眯地抬头望着还在树上不知如何是好的沈沛,“那就下来吧。”

“少爷……”

程少爷将折扇一合,敲了敲脑袋,才又装模作样地开口道:“对了,你没有梯子下不来。这可如何是好?”说罢,跨了几步来到树下,“我看这树也不高,你跳下来就是。”

“少爷,我……”

“怎么?不敢?”说罢,程少爷将双臂张开,“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少爷,我怕冲撞了您。”

“我不追究你就是。”

“您还是将梯子立回去吧。”

“别逞强了,我听你的声音都发抖了。”

二人一个树上一个树下僵持了片刻,最后沈沛心一横,直接跳了下去。这程之秋倒是君子,只是在抱住沈沛的瞬间,一个趔趄躺倒在了地上。

沈沛见状,慌忙起身。“少爷,您还好吧?”

“没什么,只是扭了脚。”

“我……”

“不必介意,我说过不追究了。今天天气不错,本少爷要在这里躺一会。”

“少爷,我还是扶您回去歇息。虽然现下天暖了,但您这样还是会着凉。”

“你这个小奴才,倒是啰嗦。你扶我起来吧。”

话音刚落,程夫人由打外边进了院子。见院内情形,慌忙走近观瞧。

“秋儿,你这是怎么了?”

“孩儿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程夫人环顾四周,眼睛在那架倒在地上的梯子上停留了一会。

“沈沛,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沛自认其中有些过错,被夫人点到,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呆立了半晌,突然跪了下去,还是一言不发。

程少爷见势不妙,急忙打着圆场:“娘,这事与沈沛无关。”

“秋儿,你闭嘴。我让你善待下人,并没有让你纵容他们。”说罢,程夫人又吩咐下人,“将少爷扶回去,再找个郎中。然后把杨管家叫来。”

沈沛低着头,隐约听见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传来了杨管家的声音:“夫人,找小人何事?”

“沈沛,我命你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沈沛犹豫了一下,将来龙去脉一一讲给了夫人。

“这么说,你是无意为之?”夫人对程之秋的性情自然心中明了,往日他身边的仆从也不少受他捉弄。想着虽然自己对沈沛了解不深,但看着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大致他也所言不虚。但往常受了罚的下人,无论对错与否,都不曾见少爷为他们辩驳过一个字。想到这里,夫人又开口道:“既然如此,过错并不在你。不过你在少爷身边伺候也有些日子了,大概也清楚秋儿的秉性。既然如此,他做出这等顽劣之事,你为何不加以劝阻?”

“我……”

“还有,你既然只是一个家奴,对自己的称呼便要改改。没人教你吗?”

“我……小的知错了。”

“知错?那说说你何错之有?”

“一不该随着少爷的心性,让他妄为而不加劝阻;二不该误伤了少爷;三……小的不该妄自尊大。”

“杨管家,你说这三条放在一起,应该如何罚?”

杨管家心中一惊,这几条加起来,若不开些情面一一罚下来,可是够受的。

还不等杨管家回话,程夫人便说:“谅他年幼,小惩大诫。这次就十鞭吧,嘱咐着点,别伤着筋骨。”

第十三章

沈沛自从进府,便处处有人回护。这受罚还是第一遭,心中不免忐忑。他随着杨管家来到后院。

“哎哟,杨管家,您怎么来了?”只见一人从院落一侧的小房中快步走出,满脸堆笑。沈沛瞧着,觉得有些许眼熟,又想了想,正是那姓苟的管事。初来那夜的情形又浮现出来,他呼吸一窒,只希望能熬过了今天。

“您放心,我下手您还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给你嘱咐。想着前几个月那个逃奴,足足在房里养了近两个月。”

“杨管家,您这是逗我的乐子。只十下,这府上的家务什,哪个都不会太重了。”

“既然如此,那就都交给你了。”

“是是,您忙着。等会我把人给您送去。”

“不必了,过了半个时辰我来领人。”

“还愣着干什么?”待杨管家走了,苟管事立即换了一张脸,高声教训着沈沛,“当奴才就要有当奴才的样子!”

“狗奴才。”沈沛走过去,小声嘟囔着。

“你刚才说什么?”

沈沛提高了声音,又说道:“我说,你是狗奴才!”

“好小子,反了你了!”

沈沛走到跟前,跪下,又伏了身子。

“把上衣去了。”沈沛听罢,微微一愣,去了上衣后,重新伏身,双手撑着地面。沈良还在程府帮工的时候,在闲暇时常常带着沈沛在府院中闲逛。就是在那时,他们无意中见到了下人受罚的情形。就如沈沛现在这般跪伏在地上,只是没去了上衣。

夫人既已嘱咐了,苟管事也不敢下重手。心中却对沈沛那句“狗奴才”恨得厉害,只得在一些小事上让沈沛吃吃亏。

快近午时,日头正当空。沈沛觉得自己赤裸的脊背被烤得发烫,也不见苟管事对自己开始责罚。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沛的双膝已经跪得生疼,双肩也开始有些发酸。他偷偷向四周望了望,那苟管事正握着皮鞭在树荫处乘凉。

“等得不耐烦了?那咱们现在就开始。”说罢,他掂着手中的鞭子踱步到了沈沛身后。

沈沛听了,不自觉地绷紧了后背。等了片刻,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来,他也渐渐松弛下来。一直站在沈沛身后的苟管事见状,手中的鞭子挥了下来。沈沛只觉一阵炽灼感在背部蔓延开来,渐渐变为疼痛。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沈沛死死咬着牙,心中默数着,告诉自己就快结束了。沈沛在心中默念到“十”的时候,苟管事发话了。

“穿上衣服,等杨管家来领你。”

沈沛捡起扔在一旁的上衣,轻轻披在身上。过了不久,便随杨管家回到了少爷的偏院。

一进屋,沈沛便瘫在了自己的床铺上。

“沈沛,少爷让我来看看你。”

沈沛趴在床上,只感觉身上火辣辣的。听到有人进来,也只是侧过头懒懒地看了一眼。见一中年男子进了来,对他说道:“我是程府叫来的郎中。”

来人揭开了沈沛的上衣瞧了瞧,又放了下去。

“无妨,只是需要静养些日子。”说罢,欲转身离开。

“请问,少爷还好吗?”

“程公子也没有大碍,不过怕是要卧床一段时间。”

“谢谢。”

说完了话,那郎中便离开了。

沈沛动了动身子,小心翼翼地穿戴整齐。离开房间,打算去见少爷。到了房门口,却见程夫人还在室内端坐。犹疑了一下,他怯怯地叫了声:“夫人,小的来给少爷赔罪了。”

“该说的,我都给你说了。以后如何处置,你心里应该也有个数才对。”说完了这番话,程夫人起身离去。

程夫人一走,少爷便把沈沛唤到身边,还未等沈沛开口,他抢先说道:“这次是我大意了。”而后又示意沈沛坐下,“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第十四章

“少爷有什么事,吩咐便是。”

“你这么喜欢被人使唤?还是想让我命下人把你拖出去再抽上几鞭子?”

沈沛本就逆光站着,少爷躺在床上也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只一厢情愿地认为沈沛一定是一脸窘迫,不禁觉得有趣。

“在你心中,我是暴戾之人?”

“少爷对小的很好。”

“既然如此,为何不坐?”

“既然少爷坚持,小的坐下便是。”

见沈沛坐下了,程少爷才继续开口道:“今日之事,是我疏忽。害你挨了鞭子。你别怪我娘。”

“少爷言重了。夫人爱子心切,又念在我年幼,只罚了十鞭。”

“罚了便是罚了,不在乎多少。你这般说,反倒是让我过意不去了。”

“小的也见过下人替主子受罚的情景。况且,小的也不是没有过错。”

“你有何过错?”

“夫人怕是已经对少爷说过了吧。”

程少爷听了,突然沉默了。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让别人替自己受罚,罚又有何意义?”

“若不想让他人代你受过,少爷以后须行事小心才好。”

“沈沛,你说为何我娘要罚你?”

“因为小的做错了事。”

“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娘料定我看到他们打了你后,会有所收敛。”说完,程少爷也不顾是卧在床上,开始大笑,却忘了腰伤。

沈沛并不太懂程少爷的意思,但见他一手按着腰,还不住地闷笑,自觉不好问什么了,便告辞出了房间。临走前,少爷准了沈沛这些日子

不必去书房,只要不出了程府,便不限制他的自由。

沈沛依着郎中的话,在自己的房中安静地呆了几日。他看不到脊背上的伤,又不好意思让其他人来看,只好用手摸索着。头几日,他

的手指可以感受到凸起的伤痕。再过了几日,那些凸起渐渐消失了,另外一些地方也结起了痂。动起来也不像前些时候那么疼了。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让你养着吗?”这日,程少爷一踏过书房的门槛,便见了沈沛在里面忙碌。

“小的只是受了皮肉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程少爷那日被从树上跌下来的沈沛实打实地压在了身下,本扭了腰。但他毕竟年轻,没几日的工夫,便呆不住了,开始在院落中四处

闲逛。

“少爷,您那日为何说见夫人打了小的,您会有所收敛?”

“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记着。你不是说过,若不想让他人替我受过,我要小心行事。娘就是抓住了这个。”见沈沛面露疑色,程少爷

继续说道,“自从我懂事以来,你是第一个被我捉弄的下人。”

沈沛听后,更加疑惑了。自从他来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以为眼前这人是个玩世不恭,喜欢捉弄人的少爷。却没料到他说出了这番话

来。

“你看似和别人相同,唯唯诺诺。但骨子里还是不一样。”

“何以见得?”

“我还没见过有哪个下人敢当面对我说从商为下品的。”

“这不过是些个世俗观念罢了,只是小的也不过是个世俗之人。”

“前几日,我与娘商议过。你在程府做到二十岁,便放你自由。”

听到这,反倒是沈沛突然愣了。

“感到奇怪?”

他点点头。

“娘也对我说过,不忍让你这一生都折在府上。到了时候,若你想留下,你便还是府中的下人;若不想,便随你想去哪里。”

沈沛内心欣喜,算了算,还有六年。

第十五章

“少爷,您说过要我一个理由才决定是否助我。如今又为何这般?”一阵欢喜过后,沈沛问道。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做事不用理由。”

沈沛本来对程少爷有些惧怕,想是前些日子被捉弄的。但这几日,他对自己这小主子的看法改观不少。初来之时,沈沛只负责书房一切。渐渐的,他也开始伺候少爷的饮食起居。数月后,少爷所居的小院竟只有沈沛在忙了。其他家仆都被那个自称最怕清净的少爷打发走了。

“最近忙了不少吧?”

“还好。”

这日一早,沈沛正侍奉少爷穿衣。程少爷随口与沈沛闲聊了几句。

“也是,忙过几年就自由了。你想必也很高兴。”

沈沛低着头,在少爷的腰间挂上饰物,也不答话。少爷看不到他脸上带着的笑容,却能听到他的呼吸。这才惊觉,半年前被带来的沈沛竟又长高了不少,已经开始脱了孩子的模样。

穿戴完毕,程少爷交给了沈沛一个方盒,让他交给杨管家。行至半路,沈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心口蓦地被抓了一下似的,竟有些欣喜。自从开始服侍少爷,莫说程府,便是少爷的偏院他也很少出了。想了想,也差不多半年了。

“少爷。”

“有何事?”

“小的可以告假吗?”

“多久?”

“晚饭后。”

“去吧。”

“不问我去哪么?”沈沛已经摸清了少爷的脾性,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料你也不是出去闯祸的,尽管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谢少爷。”

过了晚饭,沈沛与程少爷知会了一声,匆匆走了。留得少爷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这难道是和哪个姑娘私定终身了?”

这边,沈沛则一路跑到了原来的住处。

“这不是沈沛吗?今天怎么过来了?”与沈沛相熟的一个小厮过来和他打招呼。

“见到沈良了吗?”

“沈良?他不是回家了么?”

正说着,一旁有人说道:“没来最好,省着以后丢东西。或许是看不上这程家,换了一家去偷。”

听到此,沈沛按捺不住,遂开口质问:“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他不就是个偷儿?要不是夫人心善,他说不定已经被丢在哪个乱坟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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