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蓬寒——衣满清泪

“烟柳，你回去休息吧。”
“不要紧，徐大夫说你吃了刚才那帖药，只要能出一身汗就会好的，我会在这里陪到你好，赶快睡吧。”
清晓十分听话地闭上了眼睛，烟柳一直坐在他的床边守着。
到了后半夜，兴许是药起了作用，清晓感到有些热，想把压在身上的被子踢掉。烟柳赶忙将被子为他掖好，又在他耳边柔声说了句“好好睡，起来就没事了。”清晓似乎听到了清晓的这句话，安静下来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烟柳轻轻拭去他的汗珠，又将毛巾在水中浸了浸，一遍又一遍，直到天亮，清晓不再出汗。
清晓醒了，他微微动了一下，趴在他床边睡着了的烟柳立刻觉察，抬起头，看到清晓，笑了，“怎么样？”清晓望着烟柳疲惫的面容，就想到他定是在这里守了一夜，突然很想哭出来。
“还是不舒服吗？”烟柳见清晓不回答，更加焦急了。
清晓摇摇头，“只是出了一夜汗，衣服沾在身上，很不舒服。”
烟柳吁出一口气，“等一下，我去拿衣服，你换上就好。”
“谢谢。”
“不要这么客气。”烟柳一笑。
烟柳从衣柜中随意拿了一件衣衫出来，扶起清晓。清晓自己解开扣子，褪去已经湿透了的衣服，烟柳将毛巾从盆中捞起拧干，“先擦擦吧，再……”话还没说完，烟柳就被吓住了，他看到清晓身上一道道的伤痕，尤其是背上，面目狰狞，似乎还在叫嚣着疼痛。烟柳先用毛巾将清晓背上的汗水擦去，不由伸手抚上他身上的伤痕，清晓浑身一颤，接着就放松下来，任由烟柳的动作。
“怎么会这样！”烟柳忍着愤怒吼了一句。他是知道清晓在宫中发生的事情的，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是如此触目惊心。还有胳膊上，新旧不一的刀伤，明显就不是一个时间弄出来的。他是在怎样的环境中受到了怎样的虐待。烟柳想到这里，不由地攥紧了拳头。
清晓感受到身后的力道加强，他转过身握住烟柳的手，“这些一大部分都是我自己弄出来的。”
“自己？”烟柳甚感诧异，见清晓低下了头便知不好再问。但想想便容易知道以清晓这种性格这件事情也能被理解吧，只是他对这些伤痕感到愤怒，若不是他人的所作所为在先，清晓定不会这样残害自己。烟柳快速帮清晓将衣服穿好，他不敢再多见一眼那些让他想去杀人的伤痕。
“烟柳，对不起，今天早上耽误你练剑了。”清晓感到对不住烟柳，低下了头。
烟柳看到他这样，又听到他这一席话，被他弄的颇为无奈，“以后早上不许来看我练剑。”
“为什么？”清晓以为烟柳生气了。
“你身子弱，受不了冬日清晨的寒气，难道你还想得风寒这样躺在床上？”烟柳真是想不到清晓怎么还是不明白。
“可是，我……”清晓的眼光黯淡下来。
看到清晓这个样子，烟柳也觉得有些不忍，“等天气暖了，清晨你再来陪我吧。若你喜欢，我随时舞给你看，别再折腾自己的身体了。”
听到烟柳的那句“若你喜欢，我随时舞给你看”，清晓笑了起来。
“我们烟柳何时变得这么听话这么会照顾人了？”
听到声音，两个人望向门口，烟柳赶忙起身“娘。”。清晓也轻声唤了声“段夫人。”
“怎么还这样啊，清晓应该和盈儿天楚他们一样，唤我姨娘。这么长时间都没改过来，今天就来先叫一声。”
清晓思索了好久，才十分小声的叫了声“姨娘。”
靳豫笑了，“这样才亲嘛。能让我们的烟柳一下子变得这么乖，真不愧是我的好侄儿。”
“娘，您又说让人笑的话了。”烟柳有些不悦。
靳豫没理他，从身后小丫头手中端过药送到清晓手上，“该喝药了，这三天就好好调理一下身体。”
烟柳望着清晓把药喝完，接过他手中的空碗，递给那丫头，转过身对靳豫说，“娘，您就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清晓的。”
靳豫看了烟柳一眼，这样坚定的眼神还是第一次看到，转身领着那个丫头走了出去，在门口，烟柳听见靳豫对丫鬟说了一句，“这几天的饭菜送到清晓的房中。”
第十三节
“清晓，我去书房拿些书过来。”
“好啊。”有书看，清晓很是兴奋。
现在完全就将清晓的房间当成了活动的一切世界，两人一起看书，之间有评论也有争议，到了吃饭时间一起用餐，累了，烟柳就讲一些趣闻故事。
转眼，一天过去了，又到了晚上。
清晓看了一眼窗外，“烟柳，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你睡吧，我说过会陪着你直到你好。”
“我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可是不是好了。我说过就要做到！”
清晓对着烟柳的执着没了办法，他只好让步，身子往里侧挪了一挪，空出另一半空位，“上来睡吧。”
烟柳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十分高兴地上了清晓的床。
“清晓。”
“嗯？”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西湖玩吧？”
“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清晨的阳光照射进屋里，清晓醒来，身旁的床铺早已没了热气，定时起来了许久。清晓下床穿好衣服推开房门，那人果然是在院中练剑，一时便站在门口呆呆的看着。烟柳听到“吱吱”声，收了剑，转身一看，“清晓，你醒了。”顾不上擦去练剑流出的汗水就超清晓走过去，将他拉回房中，“天气还凉，你不要出来。”
清晓看着烟柳，笑了，从他手中抽回手，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烟柳脸上的汗水。烟柳被他的举动吓到，然后也笑了。
早上的阳光就又在两人争论诗词的欢乐中度过，吃过午饭，烟柳看着清晓将药喝下，让他上床稍稍睡会午觉。给清晓盖好被子，等他睡着了以后，走了出去。
真是十分烦人，烟柳在心里嘟囔着。清晓去年来到这里，几个月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自己也很少出去，果然，前两天，段辅信将他叫去告诉他，童树豪让他今日去童府一趟。想到这，烟柳头就大了。童树豪的独生女童筱紫从小就喜欢跟在自己的身后，到也不是十分讨厌，但也只是将她当作妹妹看待，可童树豪对他，完全是将他当作自己未来的女婿一样来对待，这真的让烟柳不知如何处理。如今又让他去一趟，原因也说明了，筱紫要去金州的姑姑家住一段时间，估计要有个把月，所以童树豪想让烟柳来送行。话说得已是十分明确，烟柳不好拒绝，也就只好答应了童树豪的要求。
本想着中午过去，送完行也就能回来，却没想到被童树豪拉着留了一个时辰，烟柳这才光荣完成了使命，回到家中。他一进家门就径直向清晓的房间走去，轻轻推开门，看到清晓早已醒来，靠着坐在床上，透过窗户望向外面，对有人进来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不理也不睬。烟柳远远站着，望着清晓，他觉得清晓这时浑身都透着一丝悲凉，不由感慨，“春来冬去水潺潺。树标颠，絮飞扬。床边倚坐，欲拭佳人汍。清晓朝朝云幻化，人邑邑，咽悲泉。”
清晓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听到烟柳所作的上半阙词，他知道烟柳懂了他的心。怔怔望着烟柳，细细品读着他的词。
烟柳也望着清晓，嘴中还喃喃自语“清晓朝朝云幻化，人邑邑，咽悲泉。”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笑着说，“卿昼待可矣，悒悒于此，欲兼之乎！……清晓，我日后叫你邑儿，可好？”
“邑儿？”清晓轻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平日看起来真的是那愁闷的样子，烟柳连《三国志·魏书·杜袭传》中的句都引上了，他没有反对，收回来目光，还是望着窗外，许久才缓缓开口，“薄薄烟柳雾氤氲。望乾坤，又春风。西楼独上，赏尽雁双飞。满心凄清谁知晓？思旧家，父不允。”
听到清晓对出的下阙，烟柳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光同自己一样用上了对方的名字，还有那好一句“满心凄清谁知晓？思旧家，父不允”，却是将他的心情一览无遗。烟柳心疼的走到床边，搬过清晓的身子，迫使他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已蒙上了一层雾气，他紧紧将清晓抱在怀中，像是要将自己的力量给他，要让一种信念支持着他，“邑儿，不要再想了。我会给你一个家，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不会离开你的，不会再让你感到孤独……”烟柳反反复复的对怀中的人重复着这几句话，这是一个誓言，一旦出口便要许诺遵守。
清晓静静的依偎在烟柳怀里，听着他给自己的许诺，一遍又一遍，说得真真切切。家，这个概念，对他来说好似非常遥远，他是如此渴望这个温暖的字眼，却怎样都不可能得到。如今，即使是欺骗，听起来心中也觉得暖暖的，相信了是不是代表着日后会有更加残酷的真相。但，真的好想去相信，去拥有。
清晓推开烟柳，低头解下腰间的一块佩玉放在烟柳的手中，烟柳一看，忙将玉又还给了清晓，清晓笑着摇摇头，没有接。既然已经说服自己去相信他，那就不再是那个身份了，“烟柳，步清晓现在只是杭州段府上的一人，只是段府少爷的一名书僮邑儿而已。”
烟柳听到清晓的话，攥着玉的手不由紧了又紧，清晓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既然自己许诺给他一个家，那么就一定要做到。
几日过后，清晓早已无大恙。清早，两人就向段辅信和靳豫问了安，由烟柳带着去赏西湖。
“邑儿，咱们现在坐在之处就是西湖有名的苏堤。堤上有六座石拱桥，自南而北分别是央波桥、锁澜桥、望山桥、压堤桥、东浦桥、跨虹桥。”
清晓听着烟柳的讲解，苏堤是由苏东坡建成的，为了纪念才取名苏堤，又名苏公堤。他还告诉他，站在苏堤上，东有外湖，西有西里湖，北有岳湖，南有小南湖。眼前的山水让清晓心情豁然开朗，十分愉悦。西湖美，西湖的美丽很奇妙，湖裹山中，山屏湖外，登山兼可眺湖，游湖亦并看山。有时山影倒置湖心，有时湖光反映山际，两者相得益彰，不可分离。
“观赏西湖可是十分讲究的。像咱们现在所在的这儿而言，苏堤风光旖旎，睛、雨、阴、雪各有情趣，四时景色也不同，尤以春天清晨赏景最佳。”烟柳望着清晓静静用心聆听的样子，甚是动人，一笑，“人们一直用最美好的语言赞颂西湖，又用最凝练的语言对它的景色作出了不同概括，便有了西湖十景之说法。邑儿可知西湖十景指的是哪十景？”
听到烟柳的问话，清晓一点也不示弱，“
西湖十景，它源于南宋画家对西湖山水画的题名。这十景是：苏堤春晓、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曲院风荷、雷峰夕照、南屏晚钟、花港观鱼、柳浪闻莺、双峰插云、三潭印月。”
见清晓回答的干净利索，烟柳暗自赞叹，“邑儿可知什么时节赏什么景？”清晓摇了摇头，烟柳继续说下去，“在西湖胜景中，春有苏堤春晓、夏有曲院风荷、秋有平湖秋月、冬有断桥残雪、晨有宝石流霞、晚有雷峰夕照。除此之外，在西湖中，一月寒雪，二月梅花，三月桃花，四月郁金，七月荷花，九月睡莲，十月桂花，十一秋景。”
“真的是好多的景色啊。烟柳我们以后把这些都赏完好不好？”
烟柳望着清晓，这时候的他雀跃的像个孩子，以前连自己的小屋都没有出过，这是怎样一种残忍的折磨。“嗯，我会一直陪着你游遍所有的景。”
清晓高兴的笑了，“咱们去断桥吧，我很想去那里看看。”
“西湖这胜，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烟柳叹了口气，“断桥残雪是西湖难得的景观。只可惜现已到了春季，要想赏雪唯有来年。”
“我们明年来赏雪景中的断桥，今日赏春日下的断桥，如何？”
“好。”
断桥在白堤东端，相隔着外湖和北里湖，景色和苏堤又别有一番风味。这里无疑是奇特之地，游人伫立桥头，放眼四望，远山近水，尽收眼底，的确是欣赏西湖雪景之佳处。
清晓站在桥上，左看右看，好似再有一千双眼睛都看不够，这里的景色深深的吸引着他，怎样看也不腻。
这春日的清晨，烟柳望着站在断桥上的清晓，不觉出口，“春山烟欲收，天淡稀星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春天破晓，夜雾渐消，他的名字中都透着一种离别的哀情。
清晓听到了他的吟诵，略微沉思一下，也开口，“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那么多词中有烟柳一词，为何邑儿会知偏偏出于此词。”烟柳刚问完，看到清晓淡淡的笑容，一下子反应过来，甚是懊恼自己问了这么蠢的问题。
清晓看到烟柳微红的脸，不由又想小小捉弄一下，“烟柳还不知道吗？”
被这么一问，烟柳的脸更红了，自己真是一个笨蛋，柳耆卿《望海潮》上阙起始就以鸟瞰式描写了杭州的全貌，钱塘一词不已都点明了地点，下阙的那个重湖指的就是西湖中的白堤将湖面分割成的里湖和外湖。生于斯长于斯，再不用此词，恐怕还真不知有没有更合适的词了。
清晓看到他的窘相，料想他自己也想到了，倒是没有再追问下去，转了身继续看风景了。不过，刚刚烟柳脸红的样子，清晓觉得十分可爱。
第十四节
夏日的酷热渐渐过去，迎来了渐渐有了凉意的秋天。
“清晓，你在做什么？”烟柳看到清晓坐在桌前写着什么。
“我想给哥写信，来这边都快一年了，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我想告诉他我很好。”
“那你慢慢写吧。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些回来。”
“嗯。”清晓有低下头继续写信。
“烟柳。”
烟柳刚刚踏进门槛就听见有人叫他，迎面走来一男一女。烟柳趁对方还未开口说出一句就已张开了嘴，“对不起，昨日有些忙，没有去接筱紫，还望童伯父和筱紫不要怪罪烟柳。今天特意上门请罪。”若不是父亲逼着他，烟柳才不愿过来呢。
童树豪大笑，“怎会怪罪于你呢。走吧，先进屋再说。”
烟柳坐在屋内，眼睛不时瞟向屋外的太阳，脸还要时刻对童家父女报以微笑以示他对他们的话十分感兴趣。烟柳再次看了看太阳，日近黄昏，再不走只怕要被留到这里吃完饭了，终于安耐不住，“伯父，时候不早了，家父家母已等候多时，烟柳日后有时间再来探望。”
童树豪看了看太阳，本想留烟柳在家吃饭但见他去意坚决，便也不好强留，将身边的女儿叫过来，“筱紫，你不是给段老爷和夫人带的有东西吗。就这会和烟柳一同送过去吧。”
“不麻烦了，我带回去就好了。筱紫旅途劳累还是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