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星天起伏,轻烟缓动,金銮殿时而睁眼,时而闭眼,他开始后悔说这种话,龙彧麟已经对他仁至义尽,二十年如一日对他好,他妄图的太多。
第44章 44.对牛弹琴
金銮殿辗转难眠,见不到龙彧麟,心里想的发慌,见了面龙彧麟又让他不痛快,他以前总盼望着大哥结婚呢,现在听见大哥要结婚就害怕,好好的大哥,他怎么就是忍不住先去和一个有仇的兵痞子谈情说爱。金銮殿越想越难过,难过的抓心挠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竟然急红了眼。
龙彧麟把手插进他头发里,摩挲他洁净的头皮:“嗳,你怎么了?我什么都没说,你还生气呢?”
金銮殿拿开他的手,闷声闷气道:“大哥,你真烦人,你还是赶紧去找李竟成罢!”
龙彧麟不明所以:“火车都开动了,我怎么去?”
金銮殿转头看他一眼,低声嘀咕道:“烦人。”
龙彧麟看着他笑了:“我怎么烦着你了?我看你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就想拿我撒气,那不都依着你了,你还气。你愿意气就气罢,气倒了也是摊在我身上。”
金銮殿道:“我在外面受再多的委屈,没有在你这儿受的憋屈多,别人欺负我我能还手,跟你能动手吗?”
龙彧麟摸不着头脑,胳膊支撑着身体,低头看向金銮殿与他讲理:“好好说着话,怎么憋屈着你了?”
金銮殿偏过脸不让他看:“你笨死了,我是对牛弹琴,我再不和你说了。”
“你刚才说什么了?”龙彧麟兀自发问,金銮殿再不吭声。龙彧麟回想金銮殿的话,又答道:“我看着你长大,我怎么会不爱你呢?就你娇气,又给我耍小丫头脾气。”
龙彧麟越说,金銮殿越气,且气自己且气龙彧麟,他腾地坐起身,就要走,龙彧麟喊道:“你干什么去?”
金銮殿爬到上铺去:“不愿意和你睡了,挤的睡不着。”
龙彧麟也不理他,瞧给他惯的无法无天。
金銮殿单方面和龙彧麟打起冷战,龙彧麟浑然不觉。
冯笑仙的住处在绿林岭山脚下的村落里,金銮殿凭借模糊的记忆找到姑姑的住处,他和龙彧麟抵达之时,天色已晚,还未敲门,院子里的看门狗就开始狂吠不止。
冯笑仙的小孙子刚睡着,狗一叫,他又开始瞪着腿哭闹。冯笑仙拍着哄着,一边骂骂咧咧伸脚找鞋,她端着煤油灯出门,走到院子里,气冲冲踢了黑狗一脚,拉开门闩没好气道:“哪个孬货?大半夜敲寡妇的门!”
“姑姑,是我。”
幽微的火光在金銮殿脸上跳跃,冯笑仙转怒为笑,笑里带着泪光,言语热切往里面招呼:“金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金銮殿瞧她肩上的衣服要掉了,替她披了一披:“姑姑,我路过天津来看看你。”
“这是我大哥。”金銮殿勉强拉过龙彧麟:“和我一起来的。”
龙彧麟问了好,冯笑仙笑道:“我认得、我认得,快进来。”
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大门正对着堂屋,黑狗不再叫唤,只剩下婴儿啼哭,金銮殿问道:“姑姑就你自己在家吗?”
冯笑仙将二人领进屋,走到门帘后抱起小孙子拍抚:“是啊,他的爹娘在县城里做生意,我闲着没事,在家里给他俩照顾孩子,刚哄睡着,听见动静又开始闹人了。”
龙彧麟环顾一周,堂屋里没个正厅、侧室,桌子板凳、柜台床铺一股脑儿放在促狭地空间里,生活杂物堆放的到处都是,像样的摆设也没有。龙彧麟过惯了井然有序的好生活,随口说道:“这屋子太小了,东西都放不下。”
“住惯就好了,再小再破都住了三十年了,”冯笑仙看向金銮殿道:“当初你娘跟我在这里住了七八年,她是格格呢。”
冯笑仙又看向龙彧麟:“格格不比你矜贵,住不下你了。”
冯笑仙年纪正好进窑子做了窑姐,她生的俊俏脾气泼辣,在鸾凤楼里还有专门的丫鬟伺候,一般王孙少爷未必能入她的眼。年岁渐长,人老色衰,金钰霖还肯喊她一声老姐姐,他惹了祸端逃命去了,还放心把媳妇交给她。
老姐姐攒了一辈子赎身钱,没等到清闲日子,又来个养尊处优的格格成了她的累赘,两个女人相依为命七载,好不容易熬到金钰霖回来,终于苦尽甘来,还没过上几天大富大贵的好日子,金钰霖这个短命鬼该死,死了还给她留了一对孤儿寡母,格格死了,金子送人了,她才嫁人,才有几天安生日子。
谁也别想挑她的不好。
龙彧麟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住得下,我还睡过壕沟呢。”
冯笑仙看他挺知好歹,打发二人去西厢房睡觉,自己还得继续哄孙子。龙彧麟先回了屋,金銮殿在堂屋和姑姑多聊一会儿,冯笑仙追忆往事,喋喋不休,龙彧麟熄灯睡了她还在说。
金銮殿摸黑回屋,四仰八叉摊倒在床上,龙彧麟闷哼一声:“起来,混小子,我差点叫你压断了气!”
金銮殿滚到一边,还和龙彧麟闹脾气:“你这么大的个子,我能压死你不成,还说我娇气?”
龙彧麟睡的正熟,被他当胸砸醒,惊得睡意全无。龙彧麟抬手揽过金銮殿的腰,翻身压住了他,这才说了一句金銮殿爱听的话:“还气呢、还气呢?你的气性怎么这么大,你气什么?你说你气什么?我给你道歉行不行。”
金銮殿不挣扎也不吭声,龙彧麟反省道:“大哥哪句话惹着你了,在火车上一直闹别扭。就因为我说了一句你娇气?”
长久静默之后,龙彧麟道:“行,你就给我装哑巴罢。”
金銮殿一哑到底,他琢磨明白龙彧麟的心肠了,他的大哥只是和他手足相亲,就是因为琢磨明白了,才为自己感到羞愧,耻于开口。龙彧麟没琢磨明白金銮殿的心思,他和金銮殿那样好,他不稀罕琢磨。
冯笑仙有点求神拜佛的习惯,日子到了就得进寺庙烧香。平日里要烧香,得先把小孙子送到他爹娘身边去,而今家里有人,她就要独行。金銮殿不肯和龙彧麟多待,选择随着他姑姑出门去。
二人一路步行到承天寺,这小寺庙地处偏僻,和尚都穷的下山化缘,大和尚心善,化缘之余救死扶伤,破败小庙也是福泽之地。
冯笑仙随着主持进去烧香,金銮殿在院落里等候。
阳光灼烈,晒得人睁不开眼睛,金銮殿沿着一排青葱翠竹走到了石拱门下。拱门里面是和尚居住的地方,院子里随处晒着棉被的阔大棉花里子,为迎接凛冽的北国之冬做准备,以至于暖烘烘的空气中蒸腾着腐败潮湿的霉气。
院子正中央摆放了一张木床,床上躺了一名青年,青年的手臂、大腿和脚踝上都缠绕着白色绷带,显然瘫痪在床。然而青年周身被拾掇的干净整洁,粗略一看,还是个白皙清秀、身材匀称挺拔的青年,他正苦大仇深地晒着太阳。
二人的目光交接一瞬,又各自看向别处。
冯笑仙在前面香堂里听和尚诵真经,金銮殿百无聊赖地等候,等候半天,等来那位青年朝他发话:“你,过来,扶我起来。”
金銮殿扭头看去,二人并不认识,青年直接使唤人,也太过傲慢。金銮殿问道:“你要人帮忙吗?”
青年微微蹙起秀眉,不耐烦道:“废话。”
金銮殿知道病人最是麻烦,一天天地瘫在床上拉屎拉尿,浑身上下一股病气,照顾不好臭气熏天,照顾的好,也顶多不惹人嫌弃。金銮殿没有要帮他的意思,他环顾左右:“我找人来帮你。”
青年脾气暴戾,当即横眉怒目:“我操.你的爹,扶老子起来撒个尿能要了你的命么!”
金銮殿遭他辱骂,并犯不着生气,青春年少落得一身残疾,任谁也没有好脾气。金銮殿执意不伸援手:“你等着。”
金銮殿到前面院落找到一个小和尚,把青年的需求告诉了他,二人一同过去,此刻青年闭幕凝神仰躺在床上,不再嚣张跋扈,微微下弯的嘴角显露出他的哀怨——他已经在裤子里解决了,觉得无颜见人。
小和尚端了水盆过去帮他擦拭身体,给他更换裤子和屁股下的毯子,青年任他摆弄。
他瞥了金銮殿一眼,金銮殿回瞥过去,彼此没有好的印象。
第45章 45.几多愁
冯笑仙嘴上没有把门的,无需金銮殿多问,该说的不该说全让她说了。李钧山嫌弃金銮殿做事情磨磨蹭蹭,先行一步到天津,二人没有任何约定,金銮殿也不知该怎么联系他。
金銮殿还有急事要办,他和龙彧麟在天津待了短暂的七天,他又要去上海找沈怀璋。兄弟两个商量好的一起去,到了车站龙彧麟后悔了,他仿佛什么都敢做,就是不敢去见白弘麒!
最终,金銮殿一个人回了上海。龙彧麟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给白弘麒裁几件秋装,如果他需要理发,别忘记带他去理发。另外问他愿不愿意到北平来过中秋,如果愿意,龙彧麟就去接他。金銮殿听了这话,阵阵心寒。
金銮殿在清晨抵达上海,天色蒙蒙亮,黄浦江上笼罩着朦胧雾霭,外滩上林立着的高楼大厦、外国领事馆、银行和酒吧间,随着海关大楼的钟声轰隆敲响,一幢幢高楼上的霓虹灯悄然熄灭,结束醉生梦死的夜生活,清晨时分人们各自归去,此时是外滩最冷清的时候。
金銮殿叫了一辆黄包车,送他去裁缝铺子,还是太早,并没有铺子开张。金銮殿怀着忐忑心情,让车夫送他去白弘麒的住处。
金銮殿迎着冷风在门口等候许久,天色亮的很快,不多时完全透亮。金銮殿隔着铁门向里面喊道:“三哥,你醒了吗三哥?”
四周静悄悄的,金銮殿心里愈发没底,他转身走向隔壁,在沈怀璋的家门口大喊大叫:“沈怀璋!你给我出来!”
金銮殿围绕着他的房子叫唤一周,仍旧没人回应。
金銮殿抱膝蹲在白弘麒家门口,低低呢喃:“弘麒阿哥啊……”
金銮殿在这里等了一上午,既没见到白弘麒,也没有见到沈怀璋,甚至连个佣人的影子也看不见,他开始怀疑沈怀璋有没有到上海来?金銮殿怅然若失。
金銮殿起身离开,迎面驶来一辆轿车,金銮殿瞪大眼睛快步上前:“沈怀璋!”
最近沈怀璋心力憔悴,并非皆因为白弘麒逝世。沈正嵘真的被钟琦菱豁了,这老家伙还携带了三名姨太太专程来上海养伤,只怪洋大夫的医术高超,把沈正嵘从鬼门关捞了回来。这下苦了沈怀璋,昨夜轮到他在医院为沈正嵘守夜,三更半夜给他端屎送尿,沈怀璋忍无可忍,轻声细语告诉他钟宪武在奉天造反了。
果然,沈正嵘大动肝火,肚子上缝的针都气开了,但并未将他气死,沈正嵘还有力气劈头盖脸骂他一顿,让他赶紧回奉天,沈怀璋这才得以回家来。
沈怀璋已经小睡一路,此刻金銮殿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打起精神。金銮殿挡在车前,质问道:“姓沈的!我三哥呢?”
沈怀璋这几日好不容易把白弘麒忘了,金銮殿又唤醒他的记忆。白弘麒比瓷器还细腻,还雪白、还冷硬、还无情,说死就死,把他吓一跳,让他伤心,他才想起瓷器这种东西最易碎,只能欣赏,经不起把玩。
沈怀璋将脑袋探出车外,声音透着倦意:“死了、三哥死了,要我告诉你几遍?”
金銮殿的黑眉乌眼泛起潮湿:“我不信……你把三哥还给我……”
沈怀璋嘴角轻轻一扬:“我问你要不要骨头灰,你当时怎么不说?现在想要,我不肯给了。”
金銮殿大步上前,攥住沈怀璋的衣襟往外拽,沈怀璋一巴掌将他推开,冷起了脸:“滚开!要闹回去慢慢闹。”
金銮殿冲进了沈公馆,里里外外寻找呼唤,到处都没有白弘麒的身影,金銮殿瘫坐在楼梯口,流泪了:“三哥真的没了……”
沈怀璋在他面前蹲下,金銮殿朝他面门就是一拳,沈怀璋毫无防备,四脚朝天摔倒在地。金銮殿扑上来,二人进行一番混战,互相往死里打,当场见血。最后,沈怀璋骑在金銮殿身上,金銮殿薅住沈怀璋的头发不撒手。
金銮殿的眼泪鲜血蹭了沈怀璋一身,沈怀璋头皮发麻,攥住金銮殿的手,力气透过血肉骨骼,两人另一只手与对方十指交扣,在对方手背上掐出透血的指甲印。金銮殿咬牙骂道:“打不死的贱坯子!你等着,我干死你!”
沈怀璋生平最讨厌有人骂他贱,尤其是在沈正嵘那里受了窝囊气之后,他顺着金銮殿的力道一低头,脑门磕在金銮殿鼻梁骨上,金銮殿鼻头一酸,鼻血汩汩直淌。
沈怀璋将短发从金銮殿手下解救出来,偃旗息鼓。白弘麒已经没了,他现在可舍不得再弄死金銮殿。
金銮殿用袖头蹭了一把鼻血,心如死灰,他把白弘麒的死归咎到沈怀璋头上,非弄死他不可。
金銮殿独自去了医院。
金銮殿回来路上找了一位锁匠,将白弘麒原居处的锁全部换成崭新的,又把家里收拾干净,准备过阵子将白弘麒的骨灰送去北平。白弘麒的骨灰还在沈怀璋手里,金銮殿免不了和他打交道,但始终不肯见他。
二人的火气发泄之后,沈怀璋主动求和,他打电话过去,金銮殿一听是他的声音立马挂断。沈怀璋弄了一只白鸽子,把信纸绑在鸽子腿上,放飞到金銮殿家的阳台上。
金銮殿将信鸽活捉,饱啖一顿。
次日,沈怀璋放了一只乌鸦过去,一大早就开始晦气地叫丧。金銮殿将乌鸦一枪毙命,他不仅瞄乌鸦,还瞄沈怀璋,半夜沈怀璋在卧室睡觉,子弹破窗而入,射爆了台灯,碎片还划伤了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