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大人是魅魔by有问无答

作者:有问无答  录入:10-27

“呃,冰冰凉凉的?”
缪伊缪斯于是又听到了那声很小的“啧”。后来很多次回忆起来时,缪伊缪斯都会想,这个时期的霍因霍兹比他们刚认识更自然些,又比后来更轻松些。
“这一盒都是你的,头疼的时候可以吃一颗。”
“哦。”魔王回答着,接过盒子,一句谢谢也没有。
他低着头拨弄盒中圆滚滚的糖果球,感慨着说:“霍因霍兹,无论如何你对人类都还是有归属感的,你仍旧是按照人类思维行事嘛。”
“你想说什么?”恶魔眯起眼睛,语气渐冷。
“我在想,既然你这么喜欢人类,现在又有这个权力,为什么不干脆让恶魔对人类产生好感呢?你明明可以做到吧?在你的潜移默化下,恶魔们的思维都大变了样,也不差这一件事了,不是么?”
属于魔王的竖瞳寒芒闪烁。
霍因霍兹瞥了眼他的脸,便拿起整理好的手稿转身离去:“那是独属于你的权力,由你自己做出选择。还有,嘴角的糖渣记得擦干净。”
“……哦。”

第94章 信任
警惕,提防,审时度势,在蛰伏中静待时机,这是捕食者的美德。若遇到足以威胁自身性命的强敌,必要趁其不备用尽全力施以一击;若是狼狈溃败,则要暂时低下头颅,乖顺乞求对方的宽恕,向其臣服——直到下一次反击。
乖顺只是用来蒙蔽敌人的手段,美丽的皮囊会是最好的保命咒语。聪明而惜命的魔王愿意甜腻腻以师长称呼,甚至将权势让与,只期盼对方掉下温柔的陷阱,届时恶魔脆弱的咽喉将被咬断。
可魔王没有等来那一天。
他似乎比对方更快掉下了陷阱,此后再也爬不起,甚至不愿挣脱。
“陛下,我以为您已经被那只恶魔蒙蔽了眼睛。”营帐里,衣着华丽的大恶魔低语。
“你知道上一个说这句话的恶魔,已经上了魔王宫的黑名单吧?”魔王掀起眼皮,面无表情问。
“陛下,哪怕我会因此身死,我也无法眼睁睁看着您被架空。您才是深渊唯一的魔王,短短数十年里,有些恶魔甚至只知那’霍因霍兹‘的名号,却不知您的尊名。那只恶魔早已有不轨之心。”
“你说有’要紧事‘求见,为的就是这个?13区的毒雾隔离区还在清理之中,你就这样抛下你的职责,只为跑来和我说这些?”魔王翻动着治理报告,时不时在其中勾勒几笔,画上重点标记。
彼时魔王刚攻打下14区,其土层坍塌却连带影响到上层13区,导致13区将近十分之一的区域陷入毒雾。远征军队连休息的间隙也没有,当即划分出二分之一的人力前往13区救灾,更多的救灾资源也紧急从上层输送而来。
带队前往13区的恶魔,自然是霍因霍兹。缪伊缪斯自己则被留在14区营地里,躺在临时搭建的简易帐篷中,缓缓恢复精神与魔力。如果不是眼前这位13区的辖区领主求见,魔王这会儿应当还在昏昏沉沉睡觉。
十几分钟前,他挣扎着坐起来,给浑身无力的自己换上衣服,在外面罩上一件宽大斗篷,随后才让恶魔进来营帐。
缪伊缪斯感到脸颊这会儿还是烫的,他不知自己是魔素紊乱了,还是睡迷糊了,只是莫名在心底里想起一个念头:如果霍因霍兹在这里,肯定会替他将访客都礼貌赶出去。
桌上已摆好从13区飞来的前线信件,缪伊缪斯边听着恶魔领主慷慨陈词,边翻看着信件中的报告。他认出了报告中属于霍因霍兹的字迹,便仔细看下去。
多亏于搜救队到达及时,没有恶魔陷入伤亡,只不过当地的建筑残骸还需要一段时间清理……哦,从落款时间看这是几天前的信了。缪伊缪斯看着厚厚一沓外封颜色不一的信件,眉头一挑,思索起自己这一觉又睡了多久。
恶魔领主露出痛彻心扉的样子:“陛下,您不要中了那只恶魔的美色!”
“……我?中了谁的美色?”缪伊缪斯终于在昏昏沉沉中惊醒,他第一反应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正巧恶魔领主好心又复述了一遍。
“那只恶魔固然拥有一副好皮囊,您心生喜爱将他带在身边也是自然的。可您作为王,更该以大局为重……”
魔王笑了。
他笑着歪起脑袋,单手撑着下巴,竖瞳盯着表里不一的恶魔,一字一句问道:“你知道要是放在几百年前,像你这样的恶魔会被魔王们怎么处置么?”
恶魔领主打了个抖嗦。他从未近距离单独接触过这位王,只感觉对方的气质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敢侮辱魔王身边的近臣,你会被剥了皮扔到油锅里去煮,直到浑身肉块都被煮干净,只剩下一副骨头吊着魔药续命……”缪伊缪斯看着领主浑身毛茸茸的样子,随口编了几句恐吓,没料想对方脸色刹时间白了。
他一边在心中嘟哝这恶魔胆子真小,一边暗暗困惑:霍因霍兹也能用“美色”来形容了?那家伙不是整天摆着张冰块脸,偶尔来几下虚伪的笑容么?霍因霍兹肯定没他好看吧?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那你是什么意思?”
领主卡了壳。他好不容易找到这机会,魔王不在看守森严的魔王宫里,而那只名为霍因霍兹的恶魔也离开了魔王身边。他没想到魔王会如此维护对方。
直至此时,恶魔领主才咬牙说出心里话:“陛下,霍因霍兹大人固然为您做了许多事,可他实在做了’太多‘,甚至比曾经许多魔王都要更加称职。这样的恶魔却不求回报,心中只会所图不小。我只希望陛下不要落入这恶魔的陷阱中去。”
“从前二层的魔王便是被他最信任的近臣们分食而亡。”见魔王沉默,领主又说,“陛下,您的旗帜终将飘扬于大陆之上,无人不敬服于您的威名。您不该困于旧情之中,您的前路仍旧远大。”
恶魔领主苦口婆心暗示,恨不能直言将某只恶魔从魔王身边赶走。在他看来,任何恶魔都不该凌驾于魔王之上,没有谁能共享王的权冠,而那只名为霍因霍兹的恶魔显然越了界!
放才那点被魔王吓破的胆量再度升起,恶魔领主看着魔王黯然垂下的目光,以为自己终于劝动了对方,紧接而来的一句话却将他问得不知方向。
“你知道为什么你今天能见到我吗?”
“什、什么?”
“霍因霍兹跑去清理毒雾区了,就在你的管辖地里。而你作为领主,却跑了出来,不顾那些遭受毒物侵扰的恶魔。就连霍因霍兹都比你更有责任心。”
“……所以他所图不小!”领主挣扎了几下,继续捉着那一个观点将某只不在场的恶魔踩到地里去。
“他还能图什么呢……”缪伊缪斯的声音很小,自言自语呢喃。魔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问自己。
如果霍因霍兹原是人类的消息散播出去,恐怕没有哪只恶魔会相信,对方对深渊不怀恶意。
“你憎恨人类吗?”赤发的魔王忽然没来由问这么一句。
恶魔领主疑惑,却还是老实回答:“是的,没有恶魔不恨他们。”
痛苦太过刻骨铭心,每一只恶魔都知道,这是人类所带来的。至于虫子……恶之虫与人类,难道真的有什么分别吗?至少在今日,在赤发之魔王带来希望还不过数十年的时代里,恶魔们对昔日伤痛的憎恨,仍滚烫如新鲜热血。
“那你觉得人类恨我们吗?”魔王轻声又问。
“也许吧。”恶魔领主想了一会儿,对这个问题漠然不关心。
那么,霍因霍兹该恨谁呢?缪伊缪斯在心中问起自己。
作为人类的霍因霍兹,该恨恶魔才对。缪伊缪斯清楚记得对方斩杀黑魔王的一剑,浅绿眼中冰冷决绝……但是,霍因霍兹如今都还没有剖开他的心脏,不是吗?
现在变成恶魔的霍因霍兹,是该恨人类,还是恨恶魔?
魔王想起那只恶魔曾随口解释的过去:杀了黑魔王后,回到王国里却被认为与恶魔勾结,伙伴们均被除以死刑,死在人们的谩骂声中。
霍因霍兹也许同样该恨人类。
霍因霍兹到底该恨哪一方?缪伊缪斯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他只是觉得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霍因霍兹还是去恨人类比较好,这样子对方就不会来恨恶魔,也就不会连带着将他也……
——霍因霍兹,真的会产生憎恨这种情绪吗?
缪伊缪斯最终还是将恶魔领主赶出营帐。
“这件事我不会告诉霍因霍兹,但以后我不希望从你的嘴中再听到今天这种话。”看见对方眼中仍有不甘,魔王补充道,“霍因霍兹反叛的可能性,都比你反叛的可能性小。”
“但是……”
“我相信他,为此我愿意赌上我的心脏。这是来自于魔王的信赖,你难道要继续质疑?”缪伊缪斯正色道,并努力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恶魔领主睁大眼睛,看出魔王神色不似玩笑,最终缓缓低下头。
“好了,回去吧。今天的事情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只恶魔知道。下不为例。”
魔王关好营帐,摸了摸自己被外面冷风吹得更烫的脸颊,顶着一颗晕晕乎乎的脑袋就倒在床上。半梦半醒时,缪伊缪斯甚至还在迟钝思考那句关于“美色”的匪夷所思的话。
“他看上了我的美色都比我看上他的可能性大吧……”嘟哝声中,帐篷里逐渐只剩下安静的呼吸声。
床头矮桌上的信件只看了一半,魔王因此并未知道,13区的毒雾治理已在昨日深夜处理完毕。最后一封信上书写着,救援队将连夜赶回14区,令他放宽心。
营帐外,恶魔领主汗如雨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大气也不敢出。他毛绒的皮毛此刻炸开一圈,像只巨型刺猬,却又畏畏缩缩将每根刺收好。
谁会知道好不容易偷偷向魔王打小报告,结果一转头就看见正主啊?!
吾命休矣!
“他需要休息。”头顶上传来没什么情绪的一句话。
“是、是的,陛下需要休息……啊,是我不对!我不该打扰陛下休息!我还不该……”恶魔领主激动得结结巴巴。
“小声点,不要吵到他。”霍因霍兹打断对方的话,便掀开帘子进入帐篷,并随手释放了一个法阵,隔绝外界声音。
营帐内很静。
缪伊缪斯睡觉时总是十分乖巧,此刻陷在毛绒毯子中,大半张脸都被捂得严实。
恶魔伸出手,指尖却在空中突然停住。紧接着一簇火苗弹在指尖,将冰凉的手烤热,这只手才继续向前,探入毛毯与魔王脸颊间。
“发烧了。”恶魔低声说道,声音轻得近乎气音。
就在这时,昏睡中的魔王仿佛感受到了脸颊上的触感,埋在绒毛中一动也不动的脑袋,忽然轻轻蹭了两下,将脸上最软的肉贴上恶魔的掌心。
恶魔僵硬地站了两秒,并未贪恋这份柔软,便利落抽出手,走出帐篷去找随军的药师。
那浑身是毛的领主还呆呆站在外面。
他与之擦身而过时随口道:“今日的事情我当做不知情,你也当做并未看见我。”
信任,这个词语的出现仿佛是为了被打破。
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真正值得信任的?
信任自己的母亲?可她却只冷眼旁观他的处境,甚至伙同仆人们一起,将偷窃栽赃到他的头顶,以此博得父亲的欢心。
信任自己的父亲?可他却亲手带来这个家庭的阴影,想要通过摧毁他的精神,来抚慰自身仕途上的痛苦。
信任自己所帮助的人们?可他送出的钱袋却出现在了父亲的桌上,他所怜悯的人指认他用金钱买下对方的贞洁。
教给他基础魔法的老先生说:“你还这么小,不可能研究出这种文章来……所以,这是我刚完稿后被你偷走了,对吧?”
与他同行结伴的队友们说:“假清高什么啊?你不就是想要独吞龙眼吗?笑话,你说它有污染,放在你身上就没有污染了?”
他所守护的人们说:“他们怎么可能杀死得了魔王?他们一定已经成为了恶魔的傀儡……烧死他们!”
或许,在这个世界和他之间,有哪一方出了问题。
或许,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道理便是:这个世界不存在信任。
世界真的出了问题。
那是一道极狭窄的裂缝,透过裂缝他看到了世界的真相。他在缝隙的一端,看着另一端漆黑而绝望的创世真相,突然觉得自身所在的虚假一端也没了意义。
濒死之际,魔王之血在他体内燃烧,他的灵魂在沸腾,将被煎成另一种形态。他知道属于魔王的契约开始运转了。
透过魔王之眼,他看见了世界真正的面貌。他所怜悯的人们伸展着丑陋的虫足与虫须,他们如此狰狞,却浑然不觉,用病态而痴狂的目光看着他,怪物们舞蹈着如同进行远古的邪神仪式。
“烧死这只怪物!”
“烧死他!烧死他!”
高台之上,尊贵的当权者皮囊破开,干瘪的躯壳中钻出一只肥厚臃肿的黑虫。黑虫触须摇晃,似乎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那双复眼即将要看到他。
他却停止呼吸,最后一点火星中,这条生命终于熄灭。
原来所有人都出了问题,原来他所生活的世界本就遭受了污染。
这样的世界,他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再度睁开眼睛,大脑被源源不断灌输着庞杂的知识。周围是漆黑而窒息的一片,隐约有啃咬声,隐约有血肉撕扯声,隐约有怪物们哀嚎。
这里是圣典中所讲述的深渊,是属于恶魔的世界。
他曾无数次诵读过圣典中的告诫:灵魂腐朽之人,死后会永堕深渊。
原来圣典是不可信的,创世神也是不可信的,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现在存在于他脑海中的、新的庞杂的知识,又难道可信吗?
够了,够了。
他只想要永远睡下去,不要再睁开眼。
漆黑中,咀嚼声仍在继续,鲜血淋漓。渐渐的,声音稀疏下去,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最后一只怪物也倒在地上成了骸骨,不再动弹,成为漆黑的一部分。
这片漆黑中只剩下他一个怪物了。
这样很好,很好。就这样睡下去吧。
时间在黑暗中踉跄而行,在前路带来一声属于幼崽的哭泣。
那是怎样的一道哭声呢?隐忍而胆怯,似乎知道哭泣换不来安抚,甚至连回音都无法听到。
那个脆弱的小东西只是默默地抽泣,小声轻喊着疼。
那是一只孕育中的魔王,灵魂封锁在石中,如果无法破石而出,生命便会在诞生前凉尽。
他没有睁开眼睛,不想去思考这一切,也不想听幼崽的任何躁动。
可魔王之血却令他的灵魂被迫产生共鸣,他不得不日日夜夜接收来自同类的灵魂震颤。
那个小东西又哭了,哭得一颤一颤,这一次的破石又一次失败,柔软的身躯被粉碎。
……这是第几次了?
在不知多少次颤哭声中,他犹豫着终于睁开无神的眼睛,主动感知起哭声的来源。
他以魔王之灵魂,感应另一只魔王的灵魂。这是魔王对未出世同类的灵魂联络,可笑的是深渊中只剩下他这么一只身份存疑的魔王。
他终于辨认出,那是一只魅魔。
——事情似乎变得更为可笑了。
究竟是恶作剧,还是故意的陷害?谁会给魔王之石浇灌魅魔之血?
他只觉荒谬,几乎在下一刻便在心中对那只素未谋面的幼崽判下死刑。
石中封印是对魔王的考验,唯有历经千百次淬炼与粉碎,才能在一次又一次重塑中锻造出最为坚韧的意志,非如此者无法忍受作为魔王生来的使命。
但,一只魅魔?
那样柔软的身躯注定冲不开枷锁,无论努力多少次,都注定成为“死胎”。
最后的魔王,是魅魔。这样的结局,或许便是命运对这个种族最后的嘲弄。他想那只可怜的小东西甚至没必要痛苦挣扎。放弃求生,放弃破壳,安安静静等待死亡,不失为一种解脱。
这个荒诞的世界早就该解脱了。
一切到了奔向死寂的时刻,一切罪孽与恩怨都该结束。
他闭上眼,不再思考那些哭泣。
黑暗继续向前延伸。
那个小东西仍在哭,只是哭的频次少了些许。
漫长的时间里,有时他都忘记了对方的存在,直到熟悉的低低哭声将他唤醒。在苍白而漆黑的空洞中,这声音像是生命的雀跃,向他告知着彼此的存在。那个小东西还活着,他也还活着,这个世界还活着。
直到某一刻,他恍然发现自己早已关注起那灵魂的颤动。他熟悉那灵魂的每一声啼叫,他知道什么样的哭声代表着什么样的语气。他知道对方的角又一次断了,他知道对方的四肢又一次粉碎,他知道对方委屈而焦虑,恐惧而不安。
他开始心疼了。
他竟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现在去到对方身边,将自己的血投喂,或许那个小东西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他知道这是一种妄想,毕竟那只幼崽的灵魂已十分微弱,几乎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连他现在都需要费力才能感应到对方的存在。深渊如此广阔,他找到对方无异于大海捞针。在找寻的路上,他恐怕就会失去与对方的感应。
只是,他还是睁开了眼睛,将自己从泥泞的沼泽中拔起。他黯淡的绿眼近乎灰色,扫视周围一圈,看见了怪物们的骸骨。现在,他也是怪物了。
他运转起身为魔王的力量,却只感到晦涩和阻隔。他无法主动吸收污染,他毕竟不是真正的魔王。他伸开手掌,毁灭之力清扫起眼前的一切,为他破开前路。
这是深渊最底层,他将这一大片区域清扫得很干净,至少视觉上是这样。唯有魔王之眼中,污染仍沉淀于土壤中,吞噬着每一个试图活着的生命。
他与断断续续的哭声作伴,他渐渐开始为那遥远之外的灵魂而喜悦。过了有多久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五十年?那个脆弱的小东西竟然还顽强抗争着,不向死意屈服。
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簇烛火,明明那么微弱,那么不堪一击,像是任何一阵微风都能将其熄灭——可毕竟仍傲然站立着。
简直是一个奇迹。
小小的蓬勃的生命力,隐忍的哭泣,绝不服输的坚韧,他在脑海中勾勒起那灵魂的色彩,连自己也没有发现,心底里已开始期盼这奇迹能够继续明亮。
他确认完这一层的每个角落,没有一处存在有他的石头,他便打算向上走。
就在这一刻,灵魂彻底断了感应,火光熄灭了。
他茫然站立,许久才坐下来,将自己坐成一尊灰色的石像。
直到时间被忘却的尽头,一抹艳丽的红色撞入这片漆黑的世界。
精致的皮囊,魔王的共鸣。
“你就是那个杀死了我父亲的家伙?听说他死前将我’托付‘给你,只要把你抹杀了,这个约定就作废了吧?”
这只年幼魔王的身上,隐隐散发着魅魔的气息。
凝固已经的思绪,在死寂中被唤醒。他终于想起几十年前那颗小小的爱哭的石头,想起曾经那只年迈魔王口中,属于第一颗星星的名字。
他忽然笑了起来,提起手中剑:“你说的对,我应该先让我的学生明白,何为尊师重道。”
恶魔从漫长梦境中醒来,他首先感受到的是那股熟悉的气息,紧接着意识到自己整个身体被抱在温暖的怀里。
这是史莱姆的躯壳。
他睁开眼睛,看见面前乌泱泱站着一片,有人类也有恶魔,均被金链捆起。那金链由生命树树枝所幻化。
随后他听到自己头顶上传来清脆怒斥:“都给我在这里站好了!谁敢再吵再打再逃跑,下场就和这棵树一样!”
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旁边一棵树被拦腰截断,倒在地上。
烟尘四起,某些个人类和恶魔当场哭出声来,其余则要哭不哭,瑟瑟发抖。
霍因霍兹陷入沉默。

如何管理一群心思各异的人群?阴谋?阳计?还是多方制衡,千层约束?
魔王只用他的一贯思路即答:武力威慑,不听话的就挨打。
“安静,明白了么?”随着缪伊缪斯最后一句话落下,就连那要哭不哭的几声低泣都不再继续,没有谁愿意那比腰还粗的断口转移到自己脖子上。
无论人类还是恶魔,都眼睁睁看着那壮硕无比的粗树倒下,而赤红色的身影只是轻轻弹动手指而已,连最敏锐的巫妖都难以感知到环境中魔力的变动。四周静得仿佛世界睡去,再没有谁想起先前的争吵。
本该如此。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一切的质疑与啼哭都会被求生的本能所压制。容忍下属哭喊不平本就是领袖者软弱的表现。
可那只是一个魅魔而已,老族长尤利乌斯在心中暗叹。直至此刻,看着魔王周身凌冽如寒风的气势,他才猛然惊觉,哪怕身负魅魔血统,那毕竟也是一只魔王……一只货真价实、从血海中走出的魔王。
他突然开始好奇,是什么样的环境能将一只魅魔培养如此。
仿佛是为了解释他的困惑,这么些天一直睡在魔王怀中充当挂件的史莱姆,竟悠悠转醒。这点细小的动静当然引不起在场其余者的注意,可在人群的中心,那位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魔王,却很快低下头,严酷神色迅速松懈下来,语调轻快而惊喜。
“你醒了?”就连缪伊缪斯自己也感到意外,他对霍因霍兹竟然也会有这么好态度的时候。
史莱姆像是还没有睡醒,下意识吐出句简短的低语。魔王听出来对方在喊自己的名字:缪伊缪斯。
“嗯嗯,我在。”
“缪伊缪斯……不要滥用暴力。”属于霍因霍兹的语气从圆滚滚的团子里冒出,果冻般的脸上强行透露出几丝严肃,这一幕显得反差感强烈极了。
“……”霍因霍兹还是睡着的时候可爱一点。
魔王叹了口气,而后强行将史莱姆揉进怀中,捂住对方约莫是嘴的位置。一只没什么力气也没什么攻击性的史莱姆,当然承受不住这样“强硬”的进攻,挣扎几下后便再也发不出丝毫声音。
这一幕的杀伤力很是惊人。
一只飘在天空上的“白色布袋子”,直挺挺坠落下来,连最基础的飞行都忘在脑后;一只耳朵圆滚滚的老鼠,两脚一蹬躺倒了地上,嘴里还呢喃着“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定是我眼花了……”;一只年迈的老巫妖瞪着史莱姆气得用新做好的法杖捶地。
作为深渊外出小队的一份子,巫一算是在场知情人士里面稍显镇定的一个。他与那位霍因霍兹大人接触不多,因而没直接吓昏,只是张开的下巴差点脱落。
他想起那夜看到魔王的尾巴时,恶魔朝他投来的威胁目光。他又环顾四周,扫视每一只恶魔,每一只人类,最后将视线落脚在魔王的尾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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