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用力抽出,你的牙齿就会脱落。缪伊缪斯,你的身体强度仅仅是魅魔级别,你要习惯于用魔法战斗,而不是遵循本性。”
又来了,属于霍因的管教。
缪伊没松口,甚至咬得更用力,银黑色眼睛自下而上直直撞入绿眸中,像是在无声赌气:有本事,你就抽出去啊?
但这份赌气甚至没能持续三秒,因为霍因在手中红宝石心脏上轻点了一下。很轻,轻得缪伊眼眶发酸,鼻尖发软。
牙齿松开了,甚至一时间无力咬合。
奇异的感觉,像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触感,震颤全身。即使曾在诞生之初,千百次历经断肢之痛,缪伊也没觉得如此煎熬。不是痛楚,却更胜痛楚,令人难耐。
让人想要……轻哼出声。
“既然害怕这种感觉,就自己叼住。”霍因又开口了,这回将心脏放在了魔王嘴边,“不要让你的心脏落到别人手里,包括我。我知道你并不惧怕疼痛,但世界上有些感受,比疼痛更能令人崩溃。明白吗?”
缪伊没答话,抽了下鼻子就乖乖将心脏叼好。明明被霍因轻碰一下就产生强烈反馈的心脏,这会儿被他自己触碰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霍因这只恶魔在他面前总是游刃有余,总能让他心甘情愿接受安排。正因为如此,在他们刚认识的那几十年里,他才会这么讨厌对方。
待到霍因耐着性子将魔王剩下一只爪子也清理干净,被折腾许久的魔王终于可以踏入他自己的书房。
书房自然是按照魔王规格建设,宽阔雅致,藏书颇多,各种摆设一应俱全。
百年来,魔王陛下就是在这里接受教导,在这里顺带着处理公务,也在这里接受每个月的身体检查。
霍因从墙壁上摁下一副手掌大小的油画,旁边一排书架便翻转过来,露出墙内向下的密室。
他回头看了眼仍在走神的学生,便先一步走下楼梯。
缪伊抱着自己的心脏,连路都没看,只紧紧跟在后头。他还是没能将那句话说出口,那句——您又不是别人。
第7章 半魔王
魔王宫的书房连通地下隧道,隧道漆黑幽暗,偶尔见红宝石生长其上。行至渐远,四面红宝石越发增多,将无光地下照耀通明。
步入隧道深处,从狭窄洞窟探出,眼前景象豁然开朗。仿佛闯入精灵秘境,蓝绿交映,荧光飘荡。偌大地下空洞中央,躺着半颗卵石形状的赤红宝石。
宝石约比成年恶魔高上些许,其上已破碎。不规则碎片散落一地,环在主体宝石周围。从裂痕可判断,曾有某样事物自赤红宝石中破石而出,如同鸟类破壳诞生。
百年前,赤发的魔王就是从这里睁开眼睛,于寂寥中呼吸第一口冷空气。而今,魔王的诞生地平添许多温馨,比如成套的暖色调桌椅书柜,散落一地的毛绒玩偶,塞满零嘴的木制壁橱,会旋转唱歌的小鸟挂饰,金光闪烁的群星壁挂……甚至还有一张床。
说是床,实际上却更像一只巨型宠物窝。面包形,云朵状,软塌塌,膨松松,上方中央露出一道杏仁状的豁口,只等待“小动物”钻进去,把自己舒舒服服蜷缩成一团。
踏过六只悬浮木板台阶,霍因站在最后一块上,没有落地。他眼前的小房间里,柔软地毯之上,根本无一处落脚。显而易见,在他离开的这几天里,某只魔王又塞了一堆“垃圾”进来。
魔王宫上下侍者都知道,伟大的魔王陛下将自律奉为魔生格言,身上衣着永远整齐得体,一步一转身都完美遵循魔王礼仪。
负责打理陛下卧室的侍者称:“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清闲的工作了,除了偶尔几根落在地面的发丝外,陛下的卧室简直毫无居住痕迹!”
这是当然,毕竟缪伊缪斯……确实不住卧室。
魔王宫的卧室自然是按照魔王规格搭建,每样物件都用上最好。缪伊当初只看一眼就觉得不喜欢,空空荡荡毫无安全感。
一百年前,在彻夜失眠的第三个夜晚,缪伊得到了这样一个小窝。他的饲养者兼教导者,为他打通地下隧道,连接他诞生的那方地下空洞,又将其布置得尽量温暖。
这里是缪伊的真正卧室,也是魔王陛下的真正书房,更是一只魅魔最隐蔽的巢。除了巢的主人与其饲养者,任何恶魔都不得进入。
作为精神极度敏感,却又武力值低下的恶魔,魅魔喜好筑巢,更乐于花费精力将巢精心装点。或许是因为天生易受到觊觎,魅魔们通常缺乏安全感,领地意识强于一般恶魔。
此刻,某只魅魔进入巢穴后,心情显然大好,身后的桃心尖尾巴向上微微翘起,左右缓缓晃动。厚重的披风与长款外套随意丢在入口,长靴更是东倒西歪被踢倒。
褪下一身束缚,赤发的身影蹭蹭钻入那张柔软小窝,迅速消失在杏仁洞中,只留下一根黑色小尾巴,垂在小窝外面。
在身体检查前,霍因还需要做些准备,这期间缪伊可以小憩一会儿。每月如此,几乎成了本能反应。
而那只可怜的红宝石心脏,则被随意留在小窝外边,凄凄凉凉,仿佛是从垃圾桶捡来的、别魔的心脏。
霍因从地毯上捡起两只圆圆胖胖的大玩偶,夹在臂弯里,终于清出来一条路线下脚。他又将被随意扔下的外套抚平,挂在入口衣架处。
衣架显然不可能是缪伊准备的,准确来说,这小房间内任何和“秩序”有关的物件,全都由霍因一手操办,强硬塞进来。而房间的主人缪伊,则负责四处捡垃圾回来,堆满巢穴。
霍因走到巢穴正中央,一路上顺手将桌面、柜台摆放整齐,最后站在“红宝石之蛋”前。他浅绿色的眼眸凝视着赤红色的宝石,而后伸出手搭于破碎边缘。
自手掌为起点,半只红宝石底座徐徐发光,像是从死寂中被唤醒。赤红宝石内,阴影色细密纹路分叉又交汇,立体纵横,蜿蜒如森。
随着赤红之座愈发明亮,属于“人类”的圆润绿眸逐渐加深,两道尖细竖瞳浮现,深邃近乎墨色。这一刻,气质淡如水的青年,转瞬变化为恶魔之姿,其周身空气隐隐凝结,魔力翻滚。
若有第三只恶魔在场,必定会跪伏于地,用惊叹的吟唱语调高呼:这是一名魔王!
在深渊之下,“魔王”并非地位,而是恶魔的一种分支。千年来,魔王有二十六位,除却最强大的那位魔王屹立数千年不倒,其余魔王代代传承,总体保持二十六之数字平衡。
魔王们之间拥有共鸣之力,彼此感应,彼此扶持。理想状态下,深受重伤的魔王可以向其他魔王寻求救助,阅历深厚的老魔王也可以教导出世不久的稚嫩新王。
如今,恶魔们皆知,“魔王”成了真正的珍稀物种,形单影只。却几乎无恶魔知晓,那位总跟随在赤发魔王身后的、常年拟态人类的王师大人……也是一名魔王。
——在两百年前曾为人类,以勇者身份击败千年大魔王,而后被转化为半魔王,坠入深渊最底层。
入魔的勇者,继承了魔王之血,继承了魔王之力,更继承了这个种族唯一流传下的血脉,以及对这位年幼血脉的抚养责任。
霍因凝神为赤红王座注入魔力,待宝石脉络中充斥着他自身气息,才将周身翻滚的魔力停歇。属于魔王的暴戾与冷酷,尽数藏于眼底。
他侧过脸,轻声唤着在场另一魔王的名:“缪伊缪斯,可以过来了。”
魔王没有回答,气息平稳,仍陷睡梦中。只在听到熟悉声音后,漆黑尾巴尖本能挠了挠小窝,两下。
破壳已有一百年的魔王大人,今天也仍保持着十分钟的入睡记录,婴儿般的睡眠质量。
霍因盯着那轻微摇晃的尾巴,两秒。而后他长腿迈过几步,就来到魔王的小窝前,单膝跪地,上身微倾,一只手撑着下巴。
“缪伊,起床了。”霍因又重复了一遍。
漆黑饱满的桃心吊在细长尾根后,又晃了两下,显得真诚而敷衍。
第三遍叫醒,就要捏尾巴了。
霍因已经伸出手指,手在空中直线朝目标尾巴驶去,却在中途突兀停下。他余光瞥见了缪伊丢在外边的红宝石,那枚温热的心脏。
心脏是魔王的本体,亦是其力量本源。对魔王的身体检查,即是将魔王置于诞生石之上,辅以其他魔王魔力,检查心脏与诞生石间的感应程度。当心脏承受的污染超过其限度,诞生石的感应便逐级衰弱。
现在,这颗心脏掉了出来。或许可以绕过魔王的躯体,直接将心脏放在诞生石上检查。
晶莹的心脏,外部光滑夺目,内里却布满碎纹。内里虽布满碎纹,外部却完整如初,精巧透亮。这就是赤红宝石,这是属于缪伊缪斯的心脏。
如果不带手套,直接触碰……
半魔王霍因霍兹的脑海中,前勇者的记忆里,骤然浮现出两百年前的一幕:他捏碎了千年魔王的黑水晶心脏,那是属于缪伊缪斯父亲的心脏。
而现在,那只千年魔王唯一的血脉,整个魔王种族唯一的火种,深渊恶魔们唯一的救赎与希望,正酣睡于他手边,暴露作为魔王最脆弱的心脏,也暴露作为魅魔最脆弱的尾巴。
霍因静静欣赏着红宝石的裂纹,而后移开视线。在心脏与尾巴间,他的手选择了后者。
手掌握住细长线尾,拇指轻轻摁压末端桃心球。像是轻吻着清晨的一滴露水,他揉捏着,以无限耐心第三次出声。
“缪伊,该醒了。”
于是,百年间从未有过的一幕发生了。
那条细细的线尾比魔王更早苏醒,感知到熟悉的气味,灵巧地扭动起来。
它转瞬缠绕住一截手腕,缠得很紧。甚至为了防止“猎物”逃脱,末端的桃心尖钻入线尾与手腕间,不知死活地把自己绕成结。
至于手腕的主人,则僵硬了全身。
缪伊做了一个梦。
作为魔王,他的生活并不算闲适,除却基础的公务、课业,他还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进行冥想与消化,与所吸收的污染作精神斗争。真正能安心入睡的时间极少。
他习惯抓住每一分每一秒休息,几乎是倒下便能陷入深度睡眠。至于入睡后的危险,缪伊并不担心,因为身后那人总会照看好他,并会适时叫他醒来。
他梦到了很久以前,大约是一百年前的时候,他刚被霍因捡回到魔王城。“捡”这个词用得不错,那时候破破烂烂浑身是血的他,确实如同垃圾被霍因抱在怀中。
深渊全境溃败,魔王们纷纷陨落。1区魔域处于深渊最上层,遭受过最凶猛的入侵与混战。当踏足这片土地,满目皆是疮痍。唯有被尘埃掩盖的废墟,铭记着王城昔日的辉煌。
留守在此处的恶魔们,均是已故大魔王之部下。魔王最后一次离开深渊时,砍断自己的一只角,留存城中。当有一天,一个阴灰色的日子里,这只角化为烟雾浸入空气中,淅淅沥沥弥散至整座城,而后遍地滋生出黑水晶,恶魔们便知道,庇护深渊数千年的那位魔王,已永远离去。
这些黑水晶是王的遗骸,亦是王为他们所留下的最后庇护。有的恶魔携带几簇黑水晶离去,进入下层的魔域,去往受污染波及更小的地方。更多的恶魔选择留守城中,以城中黑水晶为食,勉强维持神智与清醒。
入城时,缪伊听到有恶魔嘶哑着问:“是来要黑水晶的么?往东一直走……现在只剩下那块地方还有了。”
恶魔靠城门而坐,眼中无光,气息虚弱,却又毕竟顽强存活着。
将缪伊抱在手中的青年,沉默不语,顺着恶魔所指的方向行去。缪伊日后回忆时,想起那应当是一座纪念公园,中央竖立着的是魔王的雕塑。也许是出于对王的敬意,雕塑周围的黑水晶还算浓密,没被采摘干净。
冷硬的雕塑刻下魔王旧日的威容,那应该是他血脉上的父亲。缪伊只看了一眼,便继续垂下头,窝在青年怀中。魔王之间不存在亲情,所有的传承仅是为更好地履行使命。
青年从雕塑旁取下一枚水晶,而后继续向前走。直至路的尽头,走入一处断墙后方,缪伊终于被从对方手上放下。
他靠着石墙而坐,浑身都是血,浑身都是伤,青年亦是。他们在城中一路走来,偶尔会得到其他恶魔侧目,或许恶魔们是认为他们曾不幸受到袭击。深受污染的恶魔们,与怪物无异,只会在噩梦中永无止境地攻击。
青年用指腹擦过他嘴角的血,将那块黑水晶递到他嘴边。
缪伊张开嘴,却是咬住青年的手腕。有血从嘴角边流下,新鲜的。他像一只被强行捕捉的幼兽,要狠狠咬断猎人的脖子。
他实在没力气,与青年的厮杀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或者也可以说是他单方面被碾压。脖子是咬不到了,送到嘴边的手腕总可以。
这一次,青年没有反击,只安静看着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缪伊咬了一会儿,感到无趣,遂张开嘴,吐出。
那只手腕鲜血淋漓,红色流淌在白色间,触目惊心,缪伊自己都没能想到会咬得这么深。他对身体的掌控还不算熟练,青年是他所面对的第一个敌人。
“一旦我的手臂用力挥动,你的牙齿就会脱落。你身上属于恶魔的特征部位都太脆弱。角,牙齿,尾巴,全是弱点。”
缪伊舔了舔舌尖对方的血,没吭声。他知道,在先前的搏斗中,青年都刻意避开了这些部位。
“你需要魔王的气息喂养。”青年说着,继续托着那块黑水晶。
奇怪的家伙。既不是纯粹的恶魔,也不是纯粹的人类,对方身上的气息很奇怪。除了初见时莫名笑得有些疯癫外,一路上这家伙都很沉闷。
缪伊以为对方打算在这里杀死自己,在恶魔们面前,在他父亲的王城中。可对方却找来了黑水晶的骸骨,显然对“魔王”这种族了解不浅。
魔王们自天地孕育而生,并无真正意义上的血脉亲缘。他们会以血液喂养魔王的诞生石,并在对方真正降临后提供教导、扶持。这便是魔王的亲族关系。
刚降临于世的魔王,力量尚不稳定,仍需要其他魔王以气息滋养。那位骸骨为黑水晶的年迈魔王,便曾以自身鲜血喂养一颗红宝石。而现在,自己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食粮”。
漆黑的水晶再次被凑到嘴前。这次,缪伊用鼻尖顶开,将其撞到地面,并不接受好意。
“假惺惺。”他哼道。
“你接收到了那位魔王死前的最后记忆,那么你应该明白,我并不会伤害你。我拥有了第二次生命,你拥有了新的‘抚养者’,这是一个交易。”
青年的语调没有起伏,听不出欣喜,也听不出愤恨,仿佛在讲述别人的命运。
缪伊眯起眼睛,盯着对方空虚无神的绿眼,尾巴在地面轻轻拍打。
他突然说:“我要你喂我。”
“……什么?”
“我只吃新鲜的,我要你的血,我不要这个破石头。”缪伊一字一句说,想到什么,而后嗤笑,“人类,你现在变成了你最厌恶的恶魔,甚至还算是半个‘魔王’。”
说这话时,缪伊扬起了下巴,让自己更像一名傲慢的魔王。可空气中没有传来恼怒情绪,只仍是那样平静稀薄,那样雨水般带着淡淡的阴影。
“我不是纯粹的魔王,我的血对你而言无法果腹。”青年如此说着。
缪伊刚想嘲讽,随之而来的一幕却令他失声。
只见青年紧接着撩开衣袖,解下衣扣,在他面前近距离褪下上半身,而后……徒手破开他自己的胸膛,掏出属于魔王的心脏。
缪伊身后的尾巴停止了甩动,他双眼瞪圆,整只魔都僵硬住。
沾血的手掌上,托着枚璀璨银石,棱角分明,倒映七彩华光。属于魔王的心脏微微颤动,像一朵层叠绽放的雪白玫瑰。
“但心脏的营养应该足够了……吃吧。”青年的语气仍然如此正常,正常到让缪伊感觉相当不正常。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名曾以人类身份活过二十余年、而后在深渊最底层徘徊了一百年的“恶魔”,精神状态堪忧。
缪伊莫名感到些害怕,这大概是他诞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种情绪。想要后退,但他已经坐到了最角落,尾巴都下意识蜷缩起来,卷成一团线圈。
青年直跪着,俯身在他上方,落下阴影笼罩他的全部。缪伊感到有三根手指探入嘴中,不容置疑地撑开口腔,那枚雪融般的心脏则紧贴上唇齿。
冰凉的,光滑的,带着香甜的气味。
大脑:我不可以。
牙:不,你可以。
想要拒绝的大脑,一时间掉下线。空白思绪中,缪伊遵从本心,将兴奋的牙咬上去。想象中的口感,应当是柔软的,带有些微韧劲,绵软细密而又……
卡崩。有什么东西碎了。
这声音实在太过清脆,太过醒目,缪伊不可置信地捂住腮帮子,缓缓松开嘴,目光呆滞。
眼前青年同样沉默住。
一只手从缪伊嘴边退开,托着一枚完好无损、光洁如初的璀璨心脏。
另一只手从缪伊的嘴中抽出,骨节分明沾有水渍的手指上,赫然捏着半颗圆润带尖的……牙。
缪伊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
在梦的最后,他掉光了牙,变成一只没有牙的丑陋恶魔。霍因嫌弃地将他丢掉,头也不回地离去。
太可怕了,不知道哪件事更可怕些。
嗅到熟悉的气味,缪伊才终于安下心。他转头,见到梦中人就跪在床边,低头盯着手腕出神。
“霍因?”缪伊问。
“可以开始检查了。”霍因很快回神,无缝接上话题,与平常别无二致。
缪伊点头,从小窝中站起,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身后细长线尾同样大幅度摆动,精神抖擞。
他注意到霍因若有若无的视线,视线就落在他尾巴上。缪伊自然侧过身去,抓住尾巴上下打量一番。
很好,没哪里不对。
作为一只魔王兼魅魔,缪伊日常出行在外,需要将尾巴藏在披风或斗篷中。毕竟,尾巴末端带桃心尖的恶魔,只魅魔一种。
如果说其他恶魔的特征器官可以用作武器,比如盘曲犄角,又或是甲鳞粗尾,那么魅魔浑身上下无一不是明晃晃的弱点。
嫩芽冒尖般的小角,细长柔软的尾巴,甚至是咬合力倒数的牙,任何一处被敌人针对攻击,都会成为累赘。
起初,缪伊是不信的。他自认为自己并非一般魅魔,身体强度不算差。就算是和霍因对打,也没太过狼狈。至于其他恶魔的威胁,缪伊根本不放在眼里。
“有本事他们就来攻击看看啊。”
那时候他们两只恶魔正在用餐,听到这番话,霍因难得生气了。具体表现为将餐厅中侍者全部退下,并锁上了大门。
缪伊坐在软垫椅上,看着面无表情的霍因,少有地感到些不安。那时候他们已经相处许多年,霍因的“精神状态”稳定许多,不再做些让人心惊胆战的事情。
霍因从桌上取了支干净餐叉,握在掌心间,又转而旋在指根间翻飞。那细窄银面一会儿映着霍因微冷的绿色眼眸,一会儿映着缪伊暖色调的红发。
“先说好,您就算想打我,也得选更粗的棍子吧。”
缪伊不自觉把自己往椅背挪,双脚离地,脚腕交叠,尾巴像株藤蔓缠绕上椅柱,两只手也在背身后绞起手指。
霍因有时会惩罚他,以一些微妙的手段,不让他感到疼痛,但也会让他觉得……不想再被惩罚。比如在吃下某些脏东西后,嘴里一周都得含着治愈用的珍珠球,不准吐出也不准吞下。
现如今,霍因拿了根叉子,显然不是用来训打,缪伊也从来没被打过,除了初遇时那一次。越是未知,越是令人不安。
紧张间,霍因已经走到他面前,缪伊抬起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
“低头。”这只恶魔说。
“哦……”
缪伊乖乖垂下脑袋,把两只手转到身前,搭在腿上继续绞缠。身后尾巴将椅子捆得更紧。
“其实……唔!”
有冰凉的东西触碰上角,几乎是同一时刻,缪伊全身瑟缩一下。他嘴里吐出低呼,大脑轰鸣,思维溃散,无法理解这股从未有过的感受。
那冰凉的坚硬东西,仍一下一下刮挠着,在他的其中一只角上打转。很轻,很轻,轻得他在椅子上微微扭动,下意识挣扎起来,甚至想要伸手护住正遭受蹂|躏的角。
他失败了。霍因一只手将他的两只手腕压制,紧紧摁在他的腿上。
缪伊只能坐在软垫,双腿悬空绞缠,尾巴前所未有地用力抓附椅柱,像是要把自己钉在椅子上。
渐渐的,银黑色的眼有泪水泛出,赤发的魔王发着抖,微微倾斜脑袋,凑到实施者眼前。
“换一只好不好……”
方才霍因只专注摩擦着其中一只角,另一只冷冷清清被遗落。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受,实在令魅魔想要发疯。
缪伊的语气已经尽量放软,希望得到另一只恶魔的怜惜。
然而,他所得到的,仅仅只是冷漠的反问:“你觉得,敌人会满足你的需求吗?”
缪伊:QAQ
自那顿晚餐过后,缪伊再也不敢暴露自己的魅魔身份。他不理解,在自己手上怎么抓挠都没感觉的角,为什么在霍因手上会那么敏感……甚至只是用了餐叉而已。
如果受到蹂|躏的,是更加柔软的尾巴,更加敏感的桃心尾尖……
缪伊:QAQ
从此,长款外套与宽大披风,成了魔王日常着装的标配,缺一不可。他的尾巴就此不见天日,委委屈屈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乖巧得不得了。
此刻,面对霍因的视线,久远的回忆瞬间苏醒。缪伊触电般后退一步,将尾巴握紧藏在身后。
“擅自触碰虫子的是我的手,擅自咬水晶球的是我的牙,擅自离开体内的是我的心脏……但我的尾巴是无辜的!它很乖!”
缪伊:所以请不要惩罚尾巴QAQ
听到“很乖”,霍因移开目光,不着痕迹摸了摸手腕。
“你今天多睡了半个小时……是我的问题,没有及时叫醒你。”
缪伊一手捂着尾巴,一手从地上捡起心脏,听到这句话眨了两下眼睛,立即振作精神,反客为主。
“那待会儿做检查时,您要给我捏肩。这是您耽误我时间的惩罚。”
“……好。”
第9章 按摩
缪伊缪斯是一名受恶魔爱戴的魔王。在恶魔们眼中,他勤勉,自律,强大,仁慈,是造物主为深渊赐下的宝石,肩负无上使命降世。
显而易见,百年来深渊的思想教育工作相当扎实,一切得益于魔王陛下背后的某只恶魔。缪伊不理解霍因捣鼓这些有什么用,但每当走在恶魔们崇敬的目光中,魔王陛下藏在披风中的尾巴,就会骄傲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