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从刺客到皇后by坐定观星

作者:坐定观星  录入:09-08

他破罐子破摔,不管亭中抱琴之人究竟会如何作想,快速地说出酝酿已久的说辞:
“你确实很好看,但我看腻了,我们暂时分开一下。可以吗?”
少年很礼貌,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请求,请求和他分开。
门客深深看他,良久,终于点头:“嗯。”
对方声音很轻,被一阵江风送到赢秀耳边,他愣住了,不敢相信竟然如此顺利,谢舟轻而易举答应了。
答应和他分开。
轰的一声。
脑袋陡然一阵嗡鸣,思绪混乱,赢秀站在亭外,手里的琉璃灯坠在地上,裂成了一地流光。
他如梦初醒,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捡起碎片,慌乱道:“灯,灯钱我会赔给你的。”
“……不用了。”
白衣门客语气疏远。
赢秀捡起碎片,没有再看湖心亭中的人一眼,转身便走。
一路漆黑,来时的灯已经碎了满怀。

赢秀低着头, 跌跌撞撞地走着,没有看路,幽魂似地一直往前。
直到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失神的眸瞳才稍微聚焦, 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琉璃灯的碎片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
豁口锋利, 闪着微光,有几道已经扎进皮肉里。
饶是如此, 他依旧没有放下碎片, 固执地抱着满怀晶莹,漫无目的地走着。
沿路的僮仆看见赢秀失魂落魄地从水榭的方向走出来, 骤然察觉出些许端倪,正要上前搀扶他。
金裳少年下意识退开两步,目光清明了许多,“我要走了, 还请帮忙转告府上郎君。”
僮仆愣了下,迅速收敛惊讶, 什么也没问,语气客气温和:“公子,可需要我们给您准备马车?”
赢秀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出于礼貌, 对他笑了一下。
一个很淡的笑容,乌黑湿润的眼眸略微弯了弯,连带着眸底的泪光也跟着轻轻闪动。
下一刻,那笑容消失了。
少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他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 拿了就能走。
包袱很轻,里面没什么东西,赢秀肩后负剑,一手提着包袱,一身黑衣,走出门客的府邸。
那些漂亮的,叮呤当啷的衣裳,都不属于他,他一件都没有带走。
出于私心,赢秀带走了一样东西,一条金色的发带,这是谢舟送给他的。
他还记得,在逼仄的车厢里,他躺在门客的怀里,门客用这条发带为自己束发,以手为梳,动作轻柔,一下一下地梳着他的长发。
将发带妥帖地收进窄袖中,赢秀孤身走在漆黑无光的长街上,沿路的悬灯映照着他单薄的身影。
一道黑影扑朔着翅膀,落在他肩膀上,一人一鸟安静地往前走。
在他身后,府邸的朱门迟迟不曾关上,两扇门敞开着,僮客提灯立在两侧,默默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不知走了多久,赢秀钻进窄巷,在无人处用轻功飞上檐顶,一边走,一边从包袱里取出覆面,戴在脸上。
同行的刺客早已等候在宫阙外,领头的上峰轻轻做了个手势,一众刺客压低身形,迅速潜进禁宫。
赢秀是这群刺客中年纪最小,武功最高的,被安排成刺杀的主力。
其余人负责给他吸引火力,分散当夜值守的禁军宿卫。
时机未到,赢秀挑了一处偏僻的宫殿坐下,夜风习习吹来,不时吹动他鬓边的发丝。
他耐心地等待着,心里默数着,一息,两息……
上峰说了,他们费尽心思探得秘辛,当今皇帝身有顽疾,会在天冷时发病。
现在恰好是冬末,不出意料,今夜会有一场雪,是永宁十二年最后一场冬雪。
朔风卷起云雾,吹得刺客漆黑的衣袂猎猎轻响,铺天盖地的乱琼碎玉,纷落而下。
下雪了。
没来由的,一个念头闪过赢秀心间——
谢舟会冷吗?
雪下得这么大,他会不会冷?
问心剑出鞘,明净锋利的剑身倒映着少年刺客在长风中凌乱的发丝,柔软的,绸缎一般,舒卷着,仿佛要随着风一同飞走。
再往上,是紧抿的唇,岑寂清澈的眼眸。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遥遥传来一声唿哨。
赢秀不再迟疑,擦去剑身上的落雪,指尖多了一层森寒的霜,寒凉,幽冷。
太极殿,皇帝居住的寝殿。
刀剑乱成一片,烛火被带起的罡风扑倒,几番明灭。
赢秀不记得自己伤了多少个禁卫,也不记得自己挨了多少下,同行的刺客更是死伤惨重。
鲜血一直流到他眼前,分不清是谁的,可能是同伴的,也可能是守殿禁军的,亦或者是他的。
黑衣浸透了血,袖袂沉甸甸的,拖着赢秀的动作。
他的剑依旧那么快,只等着那位年轻暴君的出现,按照原本的安排,应当有人侦查皇帝的下落,见到皇帝出现,再行刺杀。
可是,现在都过了足足半刻钟,依旧不见皇帝的身影……
电光火石间,赢秀什么都明白了,皇帝早就知道他们要前来刺杀,特地设下埋伏,只为伏杀他们这群刺客。
“砰——”
剑身和兵戈剧烈撞击。
赢秀挥剑挡下一击,疾声喊道:“快撤!”
同行的刺客惨淡地摇了摇头,“我们走不了了。”
从一开始,无论是成是败,他们只有一个下场。
那就是死,死在禁宫里,或者是归程的路上。
寒光迎面而来,赢秀横剑打落一片,剑势还来不及提起,瞬息之间,迅速侧首,眼睁睁看着从寒芒从殿外疾射而来。
生生洞穿一名刺客的颈项。
红,鲜艳诡谲的红喷涌而出。
眼前一片朦胧,视野黯淡,仿佛蒙上了一层绮艳的雾。
赢秀无暇抹掉眼前的鲜血,眨了一下眼,持着剑,在雾中继续穿梭。
殿外满是持箭的禁军,铁甲寒衣,宛如地狱阎罗,密密麻麻地林立在黑暗中。
眼下的情形,无异于瓮中捉鳖,而他们就是被捉的鳖。
所幸太极殿很大,足够他和剩下的同伴各自找到藏身之地。
赢秀缩在角落,攥住手心的问心剑,发丝都浸透了血,湿漉漉地耷拉在清凌凌的眉骨上。
漆黑的袖子一片沉凝,似乎少了什么,赢秀极其小心地掀开衣袖,发现里面的发带不见。
他屏住呼吸,左右张望,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抹金色,发带孤零零地躺在宫殿地上,上面沾了不知是谁的血。
距离不算远,且四面死寂,殿外的禁军毫无动静,殿内一片黑暗,难以视物。
赢秀伸出指尖,伸手去够那条发带,他低着头,勉强勾到发带,远处有个什么圆圆的东西滚了过来。
他拉住发带,下意识用余光看去一眼,是一颗头颅,是一个刺客的头颅。
赢秀认得那人,那是他的上峰。
上峰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神情惊恐,五官扭曲,眼里满是恐惧,仿佛见到了生平最可怖的东西。
噗嗤一声。
大殿内的琉璃灯瞬间亮起,灯影煌煌,每一盏明灯,每一道华丽灯影,都在映照着少年刺客的踪迹。
满殿煌煌琉璃灯下,他的踪迹显露无遗。
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赢秀手里攥紧了那条发带,另一只手握着剑,腕骨在轻轻发颤。
地上,上峰的头颅还在望着他,透着万分恐惧。
不远处,似乎有人正在不紧不慢地朝这里走来,脚步声并不收敛,也不刻意加重,在满殿血腥中,风轻云淡,宛如闲庭漫步。
一步,两步……
每一步赢秀都听得异常清晰,胸膛深处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越来越急促,仿佛下一刻就会鲜血四溅,四分五裂。
就像焰火,升至极点,便会裂成一绺绺长长的碎片。
莫名的,死亡近在咫尺,赢秀却想起了寒衣节和谢舟看到的焰火。
多漂亮呀,有明灯浩海,光转九天。
白衣门客就立在他身侧,咫尺之间,手里提着他送的雪灯,在人海中,独独凝望着他。
华灯,焰火,白衣,门客……
浮光掠影似地流逝,只剩下眼前亮得晃眼的琉璃灯。
脚下的太极殿像是一只眉目肃穆的庞然怪物,阴森可怖,静静地等着将他吞入腹中。
脚步声渐渐近了。
就在经过他藏身之地时,骤然停了下来。
……来人是谁?
禁军?皇帝?
神经紧绷得如同即将崩裂的弦,赢秀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他解下覆面,举起剑,横在脸侧——
“赢秀。”
温凉的,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剑身微颤,少年刺客仰起头,看见那位暴君正在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九龙衮服,冠帻清冷,漆黑冕旒下是熟悉的眉眼。
对视的刹那,赢秀心跳骤停,脑袋骤然轰鸣,力气顿失,险些连剑也握不住了。
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君主,竟然和门客长得一模一样。
少年刺客满脸失神,漆黑如墨的发丝凌乱不堪,半跪在地上,眼眸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震惊,凌乱。
看上去很可怜。
赢秀全然不知自己有多狼狈,浑身几乎浸在血泊里,身侧是上峰的头颅,他思绪一片混乱,像是被揉碎了,碾成灰烬。
眼前一切都是如此的诡谲离奇,门客,皇帝,谢舟,殷奂,这两个名字不停地在脑海中回溯撕扯……
一条寒江,一轮月光,白衣青年抱琴而立:
“谢舟,健康人士。”
谢舟,南朝建康人,建章谢氏的门客。
错了,错了……
谢舟从未说过,他是建章谢氏的门客。
赢秀颤抖着,慢慢低下头,他颤得厉害,就连修长的颈项也跟着细细地颤。
记忆不断回溯。
“你有什么目的?”
“给你的东西,你要用……知道吗?”
“你要延尉狱值房的卷宗,何必亲自去拿。”
“一路小心。”
“书上写的我们都做了,用膳,同宿,拆招……我,我们算是眷侣吗?”
——“你和他,不是。只有我和你,才是眷侣。”
“谢舟,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
过往一句句话不断浮现,凌乱,错杂,像是鞭子一般狠狠地抽着赢秀的心脏。
少年低着头,颤抖不已。
漂亮狠戾的年轻暴君俯下身,伸出手,攥着他的下颌,逼他看着自己的脸,语气平静诡谲:
“你有两个选择,”

赢秀半跪在地上, 跪在一地鲜血里。
他被迫仰着头,攥着他下颌的手指冰冷,修长, 骨节明晰, 湛若冰玉, 带着刺骨的寒。
他浑身僵硬, 一动不动,有些怀疑眼前人的出现是临死前的幻觉——怎会有如何荒谬的幻觉?
少年刺客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眼睫轻轻一颤, 鸦睫上的斑驳鲜血滴进瞳孔。
满殿琉璃灯辉映,四面八方覆盖而下的漼漼华光亮得晃眼, 一片刺目猩红。
隔着朦胧血雾,赢秀勉强看清冕旒后的眸瞳,眼形昳丽,眸色漆黑, 幽寂,清冷。
……他亲过这双眼睛。
彼时眼睛的主人闭目, 任由他隔着一层薄薄的眼皮,轻轻地亲吻他的眸瞳。
恍惚中,门客和熙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必偷偷摸摸的,我会闭上眼睛。”
记忆里的声音与此刻头顶传来的声音渐渐重叠, 同样是温凉, 濯冰漱雪般的清冷声线,一字一句地穿透耳膜。
与门客生得一模一样,就连声音也一般无二的皇帝,正扼住他的下颌,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要他做出选择:
“一,继续爱这张脸。”
“二,死。”
殿外,几道血肉模糊的人影正在受刑,皮肉剥落,切齿惨叫,遥遥传到赢秀耳中。
他忍不住轻轻战栗,瑟缩着,眸光向下,眼帘低垂,不敢直视眼前人。
掐在下颌的冰冷指尖似乎失了耐性,力道更重,强制地扼住他的颌骨,一阵轻微的疼痛。
那人粗粝的指腹重重地抹过,几乎要陷入柔软肌肤里,轻柔擦去他脸颊上的鲜血,慢悠悠地提醒他:
“你还有半炷香的时间考虑。”
继续爱他。
或者死。
少年刺客手里攥着一条细细的发带,被血染了,依稀还能看出是金色的。
他慢慢攥紧发带,仿佛这就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
赢秀哑着声,头一次发觉,说话原来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
“……你是谢舟?”
朦胧的视野中,年轻,昳丽的皇帝似乎笑了一下,指腹向上,拂去少年湿漉长睫上的鲜血。
两弯纤细黑睫在他手底下轻颤,细细的,虚掩着一双清润眸瞳。
总是带着笑意,微弯的明亮眼眸浸着血,染上薄薄的赤色。
皇帝凝视着那双狼狈的眼睛,眼眸略深。
对方冰冷的指尖似乎即将就要触碰他的眼球,将触未触。
赢秀下意识闭上眼,睫毛仓促扫过那人的手心。
皇帝没有回答他之前问的话,蹲下身,半跪着,与赢秀对视,一字一句地问他:“你选好了吗?”
距离骤然贴近,咫尺之间,赢秀四肢僵硬,心脏仿佛被什么沉重的锐器轻轻敲击了一下。
他猛的偏过头,赌气似地说:“那你杀了我吧。”
谢舟骗了他,还要威胁他,既然如此,还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掐着他面颊的指尖顿住了,慢慢摩挲着他细白的皮肉,冰冷肃杀,无言的审视。
仿佛在犹豫要从何处下刀。
赢秀执拗地偏着头,宁愿被烛火晃得眼睛发疼,也不看眼前人。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被人从他手心抽了出来,细细的,柔软的,坠着一点粘稠的血迹,滑过指缝。
——是那条金色发带。
赢秀骤然转过头,想要夺回来,却被钳制住双手,想要挣扎,眼前霍然一黑,纤长布料覆盖下来,他本能地闭上眼睛。
一片红通通的黑暗中,血腥味扑面而来。
是那条发带,谢舟用那条发带绑住了他的眼睛!
赢秀指尖颤动,五指握着剑柄,还未来得及动作。
咔嚓一声,腕骨一阵剧痛,月骨被强制卸下。
赢秀脑海里只剩下这个词。
他勉强挣脱桎梏,伸出另一只手去够剑柄,摸了个空,身后之人没有动静,仿佛正在静静地看着他艰难地摸索。
在他即将摸到剑柄时,脚踝陡然一凉,大掌捉住他的足,硬生生将他拖了回来。
“赢秀,”
赢秀目不能视,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平静中诡谲,隐隐可窥见深深的压抑。
他有些怕了,不知是怕黑,还是怕谁,挣扎着想要逃开。
皇帝轻而易举地擒住落败的刺客,语气中蕴含无奈,淡漠中透着难言的残忍:
“——我替你选。”
黑暗,无边的黑暗,失去了视觉,嗅觉和痛觉便格外灵敏。
腕骨一阵一阵地疼,那只脱了臼的手,和完好的手被一圈一圈缠绕,勒紧,陷进皮肉,缚着跳动的脉搏。
浑身的重量都寄托在绳索上,赢秀伸长脚尖,怎么也挨不到地面。
他疼得直掉眼泪,眼泪把蒙眼的发带濡湿了,溢出的泪水沿着发带往下淌。
他知道了,谢舟把他吊起来,就是为了方便把他杀掉。
赢秀满心委屈,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他在心里骂谢舟,骂谢舟是大骗子,明明不是门客,明知他认错,却也不否认。
就连谢舟这个名字,也是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早知道他是皇帝,他才不会招惹他。
赢秀心里后悔,手上疼,眼睛也发疼,身上也疼,心里也疼。
他哭了一会儿,骤然想起嘴巴还没有被堵住,小声地大骂起来:“你是骗子你是坏蛋,你出门被狗追,上街栽进坑里。”
他想到自己要死了,还是死在“谢舟”手上,心里更加委屈,“等我死了我要变成鬼,骑在你脖子上,让你抬不起头。”
“你现在就可以。”
暴君声音温凉,幽幽响起,不知在暗处看了他多久。
赢秀骤然僵住,没来由地有点心虚,杀一个刺客,还需要皇帝亲自行刑么?
他想起从前听过的传闻,当今陛下心狠手辣,爱好发明酷刑,少年时领军北伐,屠了羌族数座城池,暴君之名响彻天下。
酷刑,暴君……
赢秀放弃挣扎,任由脚尖自然垂下。
有什么薄而锋锐的东西贴上他的衣裳,寒意穿透布料,裂帛声随之响起。
扑面而来的冰冷空气,冷得赢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横跨秦岭,自中原吹来的朔风卷着雪粒子,猎猎吹来,吹得太极殿月台上的鲜血干涸,凝固,结成斑驳的红。
雪越下越大,埋没了一地的鲜红,无声无息。
听觉慢慢回笼,痛觉紧跟其后,少年睁开眼,脸色苍白,两颊泛着微妙的红色,色若春晓。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任由黑发凌乱地垂落,铺在腰间,乱蓬蓬的,在层叠软云间流淌,呆呆地坐在床上。
谢舟没有杀他,他……
他对他做了什么?
赢秀想不明白,他生平从未遇见这种事,苦思冥想了一番,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从不纠结自己想不明白的事,这次也不例外。
少年刺客呆坐了一会儿,觉得坐着有点疼,于是又躺倒下去。
他安静地躺着,想了想,有点凉,伸手拉过皱巴巴的被衾,明黄色的被衾柔软冰凉,上面绣着看不懂的复杂图案,精致华美,触手生温。
……这是?
赢秀转动脑袋,左右看了看,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浮上心头,这是龙床?
一个刺客睡在龙床上,这合理吗?
不太合理,不过睡都睡了,赢秀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脑袋埋在被子里,俯卧着,继续躺。
他被折腾得累了,浑身疲乏,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只是静静地躺着。
至于皇帝为什么不杀他……
谢舟心底善良,可能连带着皇帝也变好了。
“赢秀,”
一道充满压迫感的雪白身影屹立在床前,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站了多久,隔着昏暗纱幰,鬼魅般地俯视着他。
是谢舟,准确来说,是换上谢舟外皮的皇帝。
皇帝一身皎洁白衣,一挑素色白绸束发,仙姿佚貌,清淡威仪,恍若一尊冰堆玉砌的琉璃神仙像。
很美,触目惊心的美貌。
赢秀爬起来,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恍惚,下意识脱口而出:“我爱你。”
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昨夜,暴君一遍遍地逼问他,问他爱不爱他,他只能一遍遍地说爱,一旦说不爱,就会被咬……
少年面色泛红,蜷缩在乱糟糟的被浪中,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说完那句话,仿佛连他自己都些不可置信。
皇帝立在原地,没有再进一步,宛如一尊冰冷的石像,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他低下头,捂住心口,摇摇欲坠。
赢秀抬头朝他看来,眸瞳微微睁大了些,脸上出现了一丝紧张,怀里抱住被衾,一脸警惕地问他:“谢……你,你怎么了?”
……难不成是犯病了?
昨夜京师下了一场大雪,铺天盖地的,又不知上峰做了什么对皇帝不利之事,可能是下毒,或者放暗器……
赢秀越来越紧张,不知不觉松开了怀里的被衾,小心翼翼地靠近皇帝。
就在他即将走出拔步床时,脚下骤然响起一阵叮呤当啷的响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形绷直,迅速收紧,一股拉力勒住他的脚踝。
赢秀低下头,看见自己纤细脚踝上系着一根长长的金链,金光闪闪,很是漂亮。

第54章
赢秀低头认真地看了一眼自己脚踝上的金链, 俯下身用力掰了一下,错愕地发现,链子竟然有些变形。
是金子做的。
谢舟……皇帝好有钱。
他长这么大, 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金子, 还打成链子戴在脚上, 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少年散着乌发, 肌骨如玉,被沉甸甸的金链拴住脚踝, 再也不能往前, 他钻研了一会儿,打开无果, 好似放弃了挣扎,转身朝龙床走去。
金链曳地,滑过上好的紫檀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在寂阒的大殿中迢递回响, 无端的刺耳。
赢秀在床上躺下,不再看床帐外的皇帝。
他是皇帝, 万万人之上,掌枢一国权柄,纵使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轮不到他操心。
帐外高峻巍然的身影没有再开口, 捂着心口, 沉默着,屹立在不远处。
两人的距离明明近在咫尺,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将赢秀从层层垂帷中剥出来,逼着他看着自己。
但他没有这么做。
太极殿内只有无限蔓延的死寂, 温暖的地龙时刻不停地燃烧,碳火在地道下发出哔剥的细响。
赢秀在龙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回忆就纷至沓来。
山光水色,明灯灼灼,他和谢舟看过的每一幕,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浮现在眼前。
每一幕都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震耳发聩。
那张昳丽,清冷,在月光下淡极生艳的眉眼,犹如墨描,工以丹墨,形神兼具,每一笔都浓墨重彩,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忘不掉,甩不脱。
赢秀深呼了一口气,睁开眼,朝外看去,皇帝还站在那里,一动未动,白衣墨发 ,倒真像一座琉璃冰雪雕像。
他恶向胆边生,竟然恶狠狠地对他说道:“你过来,”
少年窝在被窝里,骨骼匀亭,线条秀致,像是软云里卧着一柄秀剑。
被剥了剑鞘,卸了剑锋,却依旧不改神采。
皇帝垂眸望着他,目光深深,他此刻倒是听话,走向赢秀,坐在床边,没有再进一步。
距离被拉进,对方冷艳的眉眼变得更加明晰,唇上好像有血,漆黑的发,冷白的肌肤,艳色的唇,清冷之外,又多了一重少见的诡丽惊鸿。
赢秀仿佛受到什么蛊惑,不由自主地凝视着他,耳边金链叮当响动,他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已经主动靠近了皇帝。
来都来了,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
少年刺客一鼓作气,直视着皇帝,开口质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
一开始为什么不告诉他,他认错了他的身份,为什么不跟他说,他其实是……一国之君。
但凡“谢舟”稍微露出一点马脚,或者少掩饰一些,他都能察觉端倪,识相地知难而退。
面对少年的质问,皇帝神色平静,看不出愧疚心虚,仿佛对此并不在意,语气也轻:
“我骗了你,还是你骗了自己。”
本应是微微上扬,表达疑惑的尾音,对方却说得平静无波,静静地陈述着。
这半年来,有诸多端倪,种种蹊跷,赢秀都找出了看似合理的解释,甚至不需要他费心掩饰。
推书 20234-09-07 : 如何拿捏一只神兽》:[玄幻灵异] 《如何拿捏一只神兽毛茸茸》 作者:吴门琼章【完结+番外】晋江VIP2014-03-11完结总书评数:66 当前被收藏数:632 营养液数:46 文章积分:14,464,116文案:白泽神兽有三宝:毛好,皮好,起死回生好。方少辞把他捡回来的时候,知道了第一点。软乎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