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被妹妹这么一说,他摒除这些影响,仔细回想后,也觉察出蹊跷之处。
“他的症状,与十一皇子相类吗?”叶阳辞问。
叶阳归答:“不一样。十一皇子是娘胎里带出的体质孱弱,用药浴与食补慢慢温养,长大后就会好很多。九、十皇子亦是如此。我看他们的母亲都健康,也许问题出在延徽帝身上,毕竟老来子,容易先天不足。
“而八皇子不同,他骨骼高大、肢体匀称,头发又黑又密,本该是元气饱满的底子,不知为何竟瘦成如今这样。唔,若有机会我倒是想给他诊个脉,仔细探查一番。”叶阳归轻叹口气,“虽然听你说过他有多疯癫,但看着又有点儿可怜。”
叶阳辞沉思片刻,颔首道:“他给长公主通风报信,无论真实意图是什么,结果都是免你一劫,我承他的情。那就借此机会,我与你同去。”
叶阳归再次打开门,对廊下焦急踱步的内侍说道:“我随你入宫给八皇子瞧病,但要带个师弟同去会诊。若是不肯,我便不去了。”
她师弟?那大小也是个良医。多带个跟班去,总比没请到人好,大不了把跟班拦在殿外不让进。那内侍便做主应承了。
萧珩刚进公主府的主殿,迎面飞来个黄铜镜,斧头般呼啸着直劈他的门面。
他眼疾身快地闪开。铜镜擦额而过,反应慢一分他就要被开瓢了。
铜镜击碎了他身后的水仙花盆。
萧珩望向大殿中央一脸怒容的长公主,脚步拖沓地走过去:“怡养颜,怒伤肝,殿下可要保重身体,为了我这个混混发脾气,不值当。”
秦折阅见他东窗事发还吊儿郎当,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强压着怒火,问道:“你为何在皇帝面前,与叶阳辞闹了那么一出荒唐戏码?此后你无端背上个断袖之名,声誉受损,自己都不在意的吗?”
“宁却尘转头就禀报给你了?”萧珩朝她懒洋洋一笑,“怎么能说‘无端’呢?我这袖子的确是断的。”
秦折阅咬牙:“你是我儿子!袖子断没断,我会不知?原本明明是正常的!”
萧珩的笑意消失了:“我是殿下的儿子没错,但七岁就离府别居,十六岁投入奉宸卫时,您还不愿意认我。您缺席了我的整个少年时期,又怎知我情窦初开时,中意的是男子还是女子?就算我原本中意女子,现在也可以中意男子。再说,什么叫正常?随大流就是正常吗?那么长公主殿下曾以女子之身领兵作战,正不正常?”
秦折阅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满腔气恼都因这最后一句发作不出。
她胸口激烈起伏,片刻后方才逐渐平息,疲惫地喘口气:“……好,先不提断不断袖。就单纯说今日之事,于朝堂形势上对你全无好处,反而惹人耳目。这话,我总没说错吧?”
萧珩自知理亏,嘿然不语。
秦折阅恨铁不成钢地道:“皇帝怀疑叶阳辞与秦深有私情,从头到尾都在欺君,下一步必然要拿叶阳辞下狱。无论是杀之泄愤,还是以他的性命逼迫秦深,都与你无关。
“你本可以先置身事外,待到鹬蚌相争之时,坐收渔人之利。如今却出了这个昏招,把自己搅进浑水里——”
“这水本来就够浑了,多我一个不多。”萧珩语气平淡。母子坦诚之时,他掀开了云雾姿态,犀利如鸣鸿刀,“皇上与秦深鹬蚌相争可以,别牵连到叶阳。说白了,他们爱谁死谁死,但叶阳的命我要留着。”
秦折阅瞪他:“怎么可能不牵连到?照这情形推测,叶阳辞与秦深不仅有私情,利益上也是捆绑在一处。他二人从知县与郡王时期就开始合作,一个步步升官,一个封王拜将。秦深所率的渊岳军无坚不摧,归功于他自己治兵有道,也归功于叶阳辞为他掌管辎重、支持粮草。他们只要不放弃兵权,与皇帝之间必有一争。
“等他们争到两败俱伤,你再动手,出其不意,才能以最小牺牲博取最大收益,我不信你真的不懂!”
萧珩道:“我当然懂。但要看牺牲掉的是什么——叶阳不行。”
秦折阅深吸口气,哑着嗓子道:“你就这么中意他?他今日拖你下水给秦深打掩护,分明不在意你的死活,你倒好,上赶着给人利用——你就这么中意他!”
“他给我留退路了,是我自己不要。”萧珩此刻就是一块顽石,不为风雨所动,“没舍那有得?我舍弃隔岸观火,提前入局,就是要把叶阳从秦深那边拽过来。母亲,我知道这不明智,但不竭力一试,就算最后我如您所愿,手中握住了大岳的新君幼帝,也始终意难平!”
秦折阅愤然骂道:“你这个犟种!”
萧珩自嘲地笑:“我一直是个犟种,您不是早就知道了。”
秦折阅越想,越觉得萧珩为了这个叶阳辞弃易行难,实在是被美色冲昏了头,再次不甘心地劝阻:“他固然生得美,但天下美人如云,总有胜过他的,犯不着吊死在一棵树上。况且这棵树早已有主,并不向着你。”
萧珩不以为然:“美貌是他最不值一提的优点。母亲,您别劝了,不战而认输,不是我的做派。”
秦折阅用力拍着甪端香炉的兽头:“你为何而战?争得天下才叫输赢,得一人心算什么输赢!”
“我为自己的随心所欲而战。”萧珩反问,“母亲真的不在乎一人心吗?那又为何把思念寄托在这串挂珠里,朝夕不离身?”
秦折阅险些把兽头也朝他砸去。她再三攥拳,终是忍住了,冷声道:“你会后悔的,楚白。我用一场强求与失去,证明了情爱是最不牢靠的东西,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萧珩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牢靠的。情爱有几斤几两重,让我先掂上手试试分量。”
他油盐不进,秦折阅近乎绝望:“你去掂,去掂!别把自己小命折进去,否则就休怪我出手永绝后患!”
萧珩道:“这点母亲大可放心,我惜命呢。”
秦折阅黯然长叹:“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罢了,为娘多看着点吧。”
广榻上,秦温酒斜倚着假寐,耳边隐约听见内侍在低声禀报。
本想沐浴后蓄势待发地等待目标上门,结果之前的疯劲与酒劲消耗了他所剩不多的精力,他开始昏沉沉地犯困。
“叶阳侍医……已至殿外,还带了……殿下是否召见……”
秦温酒仍闭着眼,弯了弯修长瘦削的手指。
内侍得了示意,便离榻去殿外,将叶阳侍医与她师弟一并带进来。
“殿下,人已带到。”
“下去,把殿门关紧,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不准进来。”
内侍低头称是,弯腰退出殿,把门关了个死紧。
叶阳辞站在榻前,俯视身穿红袍的秦温酒,赫然发现两年前尚存的生机活力,已从这个二十岁青年的身上逃逸殆尽。如今的秦温酒简直像锦绣堆中的一具艳尸,释放着靡缛的、甜腥味的毒,等毒素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在疯癫发作中诈尸。
“……买一送一,这是赚到了?”秦温酒嗅到榻前两个人身上的不同气息,缓缓睁眼,褐色瞳孔不太聚焦地望着叶阳辞与叶阳归,“双生并蒂莲,来我宫中莲池上啊,我每日饮酒赏花,只看不摘……”
叶阳辞转头看桌面有杯冷茶,拿过来毫不客气地泼在秦温酒脸上:“清醒点!”
秦温酒被泼了个激灵,挣坐起身,抹一把湿漉漉的脸,再次望向叶阳辞时,像是彻底醒了。
“截云,”他委屈唤道,“我若不召你妹妹来看诊,你是不是再不来柔仪殿了?”
叶阳辞冷着脸:“殿下身体不适,就叫周院使或其他御医来,再不济张榜征集民间圣手也行。我妹妹不方便给成年皇子看诊,你以后别再召她。还有,想找我就直接找,不必拿旁人来要挟。”
秦温酒怔怔看他,落下两颗泪来:“可他们说你与奉宸卫都虞候萧珩早有私情,他负心薄幸,你痴情不改,如今破镜重圆,还是父皇当场撮合的……我不信!截云这般铁石心肠的人,怎么会为了个浪荡子轻贱自己?
“——我知道了!你讨厌那个萧珩,故意拿来刺激我,想借刀杀人对不对?你直接说啊,我去向父皇请旨杀他,父皇若不同意,我可以动用自己的侍卫,或是重金收买绿林好手,不会让你背上嫌疑。截云,你点个头,点个头我就去操办!”
叶阳归挨近叶阳辞耳边,低声说:“看着是疯得有点厉害。你先安抚住他的情绪,我给他把把脉。”
叶阳辞微叹口气,在秦温酒榻边侧身坐下,直接说道:“把手伸出来,载雪给你把脉。”
秦温酒警觉地往薄衾里收了收:“不要!”
“伸出来。不然我们扭头就走,今后绝不踏入柔仪殿半步。”叶阳辞峻声道。
叶阳归再次附耳:“我是说安抚,安抚!别刺激他呀。”
叶阳辞朝她眨了眨眼。于是叶阳归不说话了。
当叶阳辞翻脸时,秦温酒似乎有点怕他,便瑟缩着伸出一条手臂。叶阳归将衣袖拉高,看见他蜡白肌肤上密布的淤青与红点,不禁皱起眉。
她仔细把完脉,又翻来覆去地辨认这些痕迹,问:“其他地方还有吗?衣袍脱了我瞧瞧。”
医者眼中无男女,但哥哥眼中有。叶阳辞对妹妹说:“我来检查,你还是别看了,当心长针眼。”
叶阳归了然地笑了笑,无所谓地别过身去。
叶阳辞对秦温酒道:“殿下是自己脱,还是我来脱?”
从小在宫中长大的皇子们,被宫女太监伺候惯了,并不介意人前脱衣。但秦温酒此刻既不愿被叶阳辞看见自己嶙峋的躯体,又本能地想借此机会与他亲近,于是陷入矛盾,说:“你看我时,能不能当我胖了二十斤来看?”
“不能,眼见为实。”
“那……你能不能快点?”
叶阳归背对着他们,忍笑。
叶阳辞深呼吸,扒开秦温酒的宽衣大袖,快速检查一遍,又扯过薄衾给他盖上。
秦温酒又失望他看得太快了,越瘦越显得尺寸可观的关键之处都没看清。
叶阳辞对叶阳归说:“双臂均有红点与淤青。眼睑、口唇、手掌、甲床苍白,体温偏低。”
叶阳归点头:“与我把的脉象对上了。他是弱脉,脉象沉细,重按才能触及,说明阳气不足。加上细脉,脉管细小如线,按之无力,主气血两亏,说明久病体虚,想来已持续数年。”
叶阳辞又问:“来之前,你去偷翻过周院使的近期医案与方子,也暗中查了药房的出库单,结果如何?”
叶阳归答:“虽然我看得匆忙,但并未发现异常之处。周院使开的都是补益气血的方子,药材也没问题。”
叶阳辞回头端详秦温酒,皱眉道:“去年我见他时,还没这么严重。倘若药方与药材都对症的话,为何短短一年,从血亏恶化为血涸?”
他又坐回榻边,抬起秦温酒的手臂,仔细观察那些淤青与红点:“这些红点像是针眼,但比针灸造成的针眼大得多……针灸会避开脉管,以免出血。可这一片片淤青,倒像是脉管被粗暴刺破,止血不及时导致……”
叶阳归立在榻边同看,认可地点了点头。
叶阳辞抬眼,审视着秦温酒的神色。“八皇子殿下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瞒了整整两年?”他想了想,又补充,“不止两年,在我还是翰林院编修时,殿下就开始逐渐消瘦了,但那时看着不明显,无意间听太医说是胃口不佳,我也就没多问。”
“太医说得对,我是胃口不佳。宫中饮食我早已吃腻,若是能去到民间换换口味,兴许就好了。”秦温酒的声音平淡无波。
叶阳辞摇头:“不对。殿下从前总是逼我带你出宫,一会儿说私奔,一会儿喊救命,我都当你在说胡话。可如今回想起来,这‘出宫’之意,恐怕不是换换饮食口味这么简单。
“去年腊月底,你我见过面,那是你第一次对我说你‘快要撑不下去了’。我以为你是因为成年后仍不能封王、开府,而皇上又迟迟不立储君,感到憋屈与不甘。
“所以那时我劝殿下,弄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想当太子就去争储,想当闲散王爷就去就藩。我不希望你把我,或者把任何人当成救命稻草,在生拉硬拽中一同溺毙。我希望你用男子汉的手段去争取,别总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秦温酒此刻异样地平静,仿佛疯气都沉淀为死气,脸色惨白地看他:“我记得你说过的,‘要么狠,要么忍,要么忍完再狠’。但是截云,我忍了三年多,每次都觉得快要熬到头了,等事成之后,我就能得到许诺的奖励,那对我极为重要。
“我也想过狠,可我又能怎么狠?人伦、纲常、先生的传授与父母的教诲……我从小习得的一切道理都告诉我,‘这是你必须做的,是你的责任,是人之所以为人而有别于野兽的根本’!
“我不想一步步耗到油尽灯枯,但也不想在史书上遗臭万年,我能怎么办?截云,你说我能怎么办?我只能疯了!只有在发疯的时候,能随意发泄我的恐惧与恨意……我好恨啊!恨他,恨这座宫殿,恨无法挣脱的命运,恨我自己——也恨你!”
他猛地伸手,用力掐住叶阳辞的脖颈,在恨意中咬牙切齿:“你不想帮我,也帮不了我,甚至连留下陪我一起受苦也做不到!我这么难过,你又怎么敢快活,去和别人卿卿我我!叶阳辞,如今我不要你救了,我只想死死拽着你。我若是能活,将来你是我龙椅旁的侍臣,我若是死,便要留下遗书让你陪葬——”
叶阳辞这次没有以掌刀打晕他,而是伸指按在他颈侧的脉窦处,过了几息,秦温酒骤然瘫软,失去知觉。
“哎呀这个疯子,怎么说掐人就掐人!”叶阳归心疼地检查弟弟的脖颈,几道指痕已经红肿浮起,“我刚才就该一把药粉将他迷晕。”
叶阳辞揉了揉脖子,沉吟道:“秦温酒有什么重要的事想告诉我。但他深怀顾忌,这顾忌一方面出自于欲望,他不想苦熬之后的获利落空;另一方面他也被伦常与恐惧束缚,又找不到解救者。”
叶阳归一边给叶阳辞涂抹化瘀消肿的药膏,一边说:“回头想想,他方才的话虽然有些疯癫,却值得琢磨。”
“对,其实他今日已经透露了很多隐情,但因精神濒临崩溃,无法正常表达。”叶阳辞把衾被拉到秦温酒的胸口,起身离开榻边,“这件事我会上心,想深入调查一番,能把他拉出泥沼是最好不过。”
叶阳归叹了口气:“那么我们要快,他时日无多了。方才我把脉,觉得他若是这样恶化下去,最多只能再活两三个月。”
叶阳辞略一思索后,冷不丁问:“十一皇子今年十岁了,对吧?九、十皇子好像分别是十五岁与十二岁,小孩子长得真快啊。”
叶阳归颔首:“对。尤其是九皇子,这两年抽条拔节,已经有点小青年的样子了。”
叶阳辞又问:“之前的七位皇子是怎么薨的,你还记得吗?”
叶阳归想了想,回答:“大皇子与二皇子薨得早,建国前随父辈们南征北战时,折在沙场上的。三皇子到七皇子都是在建国之后因病去世,去世时也都刚成年不久。”
“具体什么病,查得到吗?”
“宫中贵人凡经太医之手诊治过的,太医院中会留下医案记录和药方,以供有争议时倒查。但多年前的医案,能不能找得到就不好说了,我会尽力。”
“那就拜托载雪,多费心了。”叶阳辞说,“另外,翰林院中有国史馆,我也会去查一查关于建国之前的记载。明日我便开始去翰林院点卯。”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秦温酒的病不仅与他本人有关,还牵连甚广,背后的秘密藏在经年累月的阴影里,掀开之后怕是要成为一场摧毁宫阙的风暴。
但事情往往如此,不是你知道它难做、后果难以预料,就可以心安理得不去做的。
这世上总有些人,愿意怀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去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冒险,譬如叶阳辞与叶阳归。
第130章 将在外君命不受
隶属于翰林院的国史馆内,一摞史书搬放在桌面,新上任的学士大人态度温和:“有劳宋承旨了。本官为编撰会典查阅史料,不欲被人打扰。”
负责国史馆的承旨宋谦劳当即拱手道:“下官明白,这便告退。”
房门紧闭,叶阳辞翻开书页,仔细查找建国前的记载。
大皇子、二皇子相继陨于乱世,一个是在渡江之战时沉船落水,一个是攻打前朝东都时身中毒矢。他们的行为轨迹清晰,看着死因都没什么蹊跷。
但叶阳辞前后对照着看,不断挖掘细节,倒叫他发现了别的矛盾之处——
这两场关键战役的主帅,一直公认是延徽帝秦檩。建国三雄的首位之功,也是在这两场战役中定下的。可是为何时间与地点对不上?
按照之前的行军路线,襄阳渡江之战时,秦檩应该还在湖广镇压三苗之乱。反倒是长公主秦折阅‘奇袭船厂’的作战记录,较为吻合渡江战的前期筹备。
而至关重要的夺都之战,记载就更混乱了。一处说秦檩身先士卒,率队架起城墙云梯,拿下首登之功。另一处又说秦檩于危急之际,及时运来大量投石机,扭转局势。到底哪处记载才是真实?
……还是说,两个都不真实,都是撰写人编造的,故而自相矛盾?
不,战役是真实的,战果也实打实取得了,否则大岳也不可能荡平乱世,立国建朝。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战功是移花接木的——这两场大战的主帅,并非秦檩!
襄阳的渡江之战明显像是秦折阅的手笔,那种燃尽一切有生力量、强行冲破封锁的打法,与她的性情也吻合。
而夺都大战时,“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上屋抽梯、反间计”四个战术诡计环环相扣,一套组合拳似的打下来,叫敌方左支右绌,难以招架。前朝末帝中计后临阵换将,导致最终防线崩溃。
叶阳辞的耳边,忽然响起自己曾与秦深的一番促膝长谈,在他第二次去往高唐王府,为秦深治疗风温病时。
“听闻当年秦大帅作战,总能从千军万马中勘破敌方的咽喉命门,然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感慨道,“敏锐又狡猾。”
“兵不厌诈。”秦深说。
叶阳辞豁然开朗——夺都之战,背后的指挥官是秦榴!
大岳一建国便开始修史,那时秦榴还在,应是知道此事,却并无异议。
而“建国三雄,皇帝首功”的说法流传于世,秦折阅与秦榴都对此表示默认。想来这移花接木的作法,经过了他们的同意。
是秦折阅与秦榴将自己的军功分给了秦檩,将自己最光彩夺目的胜利,如纯金冠冕般戴在了秦檩头上!
因为在这两场战役中,秦檩折损了嫡出的长子和次子?
战场刀枪无眼,姐弟俩没护住侄儿,心怀愧疚,于是接受了秦檩提出的这种补偿方式?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英明神武的开国皇帝,执政不过二三十年,就搾民逐利、昏招频出。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延徽帝如此忌惮自己的姐姐与弟弟,先是逼秦折阅交出凤宸卫,退居公主府;又将兵权在握的秦榴暗害在刀牙战场。
——因为这个所谓的开国英雄,本就是被扶持起来的平庸之才,是欺世盗名之辈。
叶阳辞合上史书,长长地吐了一口恶气。
当他走出翰林院的大门,一辆马车停在阶下,帘子撩开,露出了萧珩的脸。
萧珩注视着叶阳辞时,那张脸上满是柔情蜜意,叫周围守卫与进出的翰林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招呼道:“截云,上车。饿坏了吧,我带你去用膳。”
叶阳辞知道此刻无论回答什么,都是给旁人增添谈资,不如早点离开。他上了车,对萧珩说:“你要真这么闲,不如去驯象卫帮忙养大象,里头不少瑶民猎户,还可以和你聊聊乡音。一散值就堵着门逮我,有什么意思?”
“这话说的。咱俩一对鹣鲽、恩爱弥笃,散衙后我来接你不是理所应当?”萧珩似笑非笑地看他,“截云似乎心情不太好,是昨日去柔仪殿见了八皇子的缘故,还是今日在翰林院受了什么闲气?”
叶阳辞十分无语,但还是看在往日共事的情分上,诚心劝道:“萧楚白,像你这么诡谲善变、随心所欲之人,何以非要搅这滩混水?和我假扮情侣,于你的前程真的没有任何好处。回头皇上怀疑我不忠君,想砍我脑袋时,你又待如何?”
萧珩自然而然地答:“当然是夫唱夫随,与你共赴黄泉啊。”
叶阳辞白了他一眼:“骗鬼呢?”
于是萧珩改口道:“当然是抗君命、劫法场,救你于水火啊。”
叶阳辞闭目养神:“你继续胡扯,看我信不信。”
萧珩在他看不见处苦笑:“非得说我会卖妻求荣,举告你更多的罪行给皇上,你就信了?
“这才是我认识的萧珩。而不是昨日那个莫名其妙被嫉妒冲昏头的怨夫。”叶阳辞闭着眼,向后靠在厢壁上,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轻微起伏,平心静气地说:“楚白,你我相识两年,也算是彼此了解。我这人轻易不动心,一旦动了就是之死靡它,与秦深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你也知道。
“所以无论你是真情,还是假意,我的决定都不会改变分毫。区别仅仅在于,我是要把你当盟友,还是把你当善于伪装的敌人。我希望是前者。”
萧珩沉默良久。他知道叶阳辞所言非虚,且眼下还肯与他说真心话,是对他还有几分信任。他得在保全这些信任之余,调整自己的攻心战术。这世上没有坚不可摧的事物,只要破解得法。
于是他坦然笑了笑,说:“叶阳,无论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心悦你。那下明知有路可退,我却非要与你绑在一处,也是情不自禁导致。既然事已至此,你我就只能在人前继续假扮爱侣,以安皇上的顾忌之心。待到秦深回京,我就将你完璧归赵地还给他,如何?”
他说得这般通情达理,叫叶阳辞也不好再甩脸色,于是退了一步:“那我们就此达成共识,互不越界。”
萧珩心道,楚河汉界也是可以一步步推移的,走着瞧。嘴上应承:“好,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他见叶阳辞显然不想再纠缠情爱之事,便转了话风:“今日朝会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所以我刚下朝就来找你。”
叶阳辞果然有了兴趣,睁开眼问:“什么大事?”
萧珩道:“上个月,刀牙捷报传来,辽北全境收复。阁相容九淋当时就提请皇上下旨,命渊岳军班师回朝,不少朝臣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