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by天谢

作者:天谢  录入:10-09

萧珩从密室回到主屋,神情不属地取出了生牛皮制成的鐾刀布,慢慢涂抹刚玉粉末。
当鸣鸿刀的锋刃散发出寒光时,他的念头也被打磨得坚硬又快利——
秦温酒忍耐至今,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心存侥幸,以为自己熬过这一劫,真能得到太子之位。倘若让他知道,自己的兄长们是怎么死的,面对这么多前车之鉴,他还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吗?
一旦这层父慈子孝的虚伪面具被戳穿,萧珩自信有的是手段,能挑唆秦温酒为了自救而弑君杀父。
毕竟不反抗就是死。反抗了若是失败,大不了仍是一个死。若是成功,便可以现存长子的身份继位登基,还担心什么性命不保?
简直是一场生与死、一无所有与君临天下的豪赌。哪怕秦温酒再懦弱,也该知道如何选择。
这场父子间的困兽之斗,无论死的是延徽帝,还是八皇子,于他萧珩都有益无害。
倘若延徽帝胜了,必死无疑的八皇子之后还有九、十皇子。等快要轮到十一皇子时,他再雪中送炭,攻心效果更好。
倘若八皇子胜了,那更好,一个半疯的根基不稳的新君,比一个在位三十年的开国皇帝,要好对付得多。到时,十一皇子的登基之路会走得更快。
叶阳,多谢你啊,为我带来了个绝佳机会。
也望你能因此看清形势,与其扶持野心勃勃、手握重兵的亲王,还要时刻防备对方弄权负心。不如收服孱弱幼主,把他养成锦衣玉食的废物,让他言听计从、依赖成性。
叶阳,到我这边来,将来摄政之权,你我共享。

天色擦黑,庭院中路灯燃起,勾勒出影影绰绰的花木轮廓。
萧珩曳撒佩刀,刀鞘被灯光拉出长影,异兽似的紧随其主,踩得碎石路“咯吱”微响。
“楚白,怎么这会儿出门?下人们把晚膳都摆好了,用完再走吧。”
萧珩回头,见叶阳辞正站在台阶上,春衫外披了件薄氅衣,神色微妙地看他。叶阳辞说:“载雪也来了,不如我们一同用膳闲谈?”
换作其他时候,萧珩求之不得,但今夜不行。
他暗中紧了紧刀柄,温声道:“你们先吃,不必等我。今夜逢我轮值,宫中宿卫又因赌斗闹出了点动静,我得赶在惊动天听之前过去处理。”
叶阳辞暗中叹口气:“好,那你早去早回。”
萧珩走了,叶阳归让下人把晚膳端进厢房,关了门与他同食。
一桌饭菜都是按叶阳辞的喜好做的,口味清淡而不失鲜美。
春季的蕈菌数量稀少、价格不菲,萧府的厨子变着花样又是松茸炖鸡,又是乌枞炒牛肉,生怕他胃口不开似的。不消说也知道是谁的授意。
叶阳归虽对萧珩印象不佳,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对截云上心。她夹了一筷子乌枞放在叶阳辞碗里:“听李檀说,你昨夜没回去。以后打算就这么在萧府住下了?”
叶阳辞说:“我昨夜做了个噩梦。你知道我很少做噩梦的,可见这里不是心安之地。”
叶阳归追问:“那你为何还要留下?真要和这个萧珩长相厮守呀。”
“按照御前那套说辞,我和他两年情分与夫妻无异,不住在一起,皇上思来想去又要起疑。”叶阳辞玩味地笑了笑,反问她,“你似乎不太中意萧珩做你的嫂子?要不我换个——鲁王秦大帅的儿子,现任渊岳军少帅,秦深,你觉得如何?”
叶阳归蹙眉:“……”
所以去年你说与秦深怀怨不和,叫我流言京城,还有两人一见面就跟乌眼鸡似的互啄,都是假的了?平白叫我担心一场。
“除了这俩,还有其他选项吗?”郁闷之下,她甚至忘了纠正,不是嫂子,是弟媳。
叶阳辞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远的不提,就说京城里,秦温酒总想与我私奔,你若觉得可行,我今夜就带他走。”
那更不行!叶阳归当即做出选择,矮子中间拔高个:“还是秦深吧,至少名声不坏,身上也没那么多麻烦事。”
叶阳辞轻笑出声:“那下次见到秦深时,你就当他是自家人了吧。”
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已经——
叶阳辞打断了她的浮想,转了话风道:“萧珩进宫了。”
“嗯,回头我去查查,今夜是不是他轮值,以及宿卫中是否真发生了赌斗之事。倘若没有,萧珩十有八九听见了我们在书房中的密谈,并且瞒着我们,别有所图。”叶阳归说。
叶阳辞点头:“其实我很想把萧珩争取过来。之前他还是镇抚和千户时,不止一次向秦深投诚过,但我看得出,他当时是迫于形势,暗怀鬼胎。虽然我知道这人嘴里没几句真话,可仍希望他与我们同路而行、患难与共之后,能生出些真情实意。
“遗憾的是,直到今夜,他依然选择了隐瞒与自行其道。我想知道,他的‘道’是什么?”
叶阳归凭感觉说:“权势吧。但又好像不全是。他有长公主这座靠山,又逐渐受延徽帝重用,可本心意图依然难以捉摸,跟飘在风里的飞蓬似的。”
叶阳辞想了想,道:“今夜萧珩进宫,我们刚好避开他,去探一探远西精研院。回头看他弄出什么动静,便可以继续了解他究竟有何谋划。”
叶阳归点头,沉默而快速地与他用完晚膳,起身解开腰带。
叶阳辞打趣:“吃撑了?一吃完就解腰带,腰身会越来越粗。”
叶阳归微嗔地斜他一眼,从腰带中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灿若月华的软剑:“我把‘明月薄’藏在腰带里,才能避过每次进入妃嫔与皇子内殿时的搜身检查。”
“不错,时刻保持警惕是好事。”
“可惜我剑术远逊于你,堪堪入门,怎么练也无法登堂入室。”
“没事,反正我的医术也远逊于你,咱俩互补。”叶阳辞起身,握住了辞帝乡的鼍皮剑鞘。
萧珩离开柔仪殿时,秦温酒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延徽帝的狠毒令他寒心,皇兄们病逝的真相也是最毛骨悚然的前车之鉴。
他明知自己死期将至,但因经年徘徊于疯癫与清醒之间,此时此刻的心境难得没有崩溃,反而将积压的恨意结成獠牙,如一片冰冷腥臭的死水下孵化出了复仇的怪物。
这只怪物还存留着一点柔软,他问萧珩:“是截云让你来救我的?”
“……是。截云让我来告知殿下真相,还说请殿下稍安勿躁,他会想办法。”萧珩的目光闪烁,眉毛上扬,肩头微动了一下。他把欲盖弥彰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熟悉谎言的人会忽视这些微小动作,但秦温酒生在朝不保夕的深宫,心思敏感,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萧珩若是否认,他反倒相信这件事是截云在背后竭力相助——虽然截云从未给过他好脸色,还屡屡对他动手,但从未将他的疯话外传或向上揭发,由此可见心底还是怜爱他的。
但萧珩一口承认,反倒令他越想越狐疑:
截云若真想救我,为何不自己来?
说会想办法,是什么办法,为何不能对我透个底,好叫我稍微安心?
最可疑的就是这个长公主府出身的萧珩。长公主的夫家就是十一皇子的母家,平日里姑母也格外偏心十一弟,何时在意过我的处境?按理说萧珩也该站在谈家那边,为何要来帮我?
是了,迟早要轮到十一弟。这是要用我来披荆斩棘,为十一弟开生路啊。
今夜萧珩此举,真的是截云的要求让他无法拒绝吗?还是萧珩自作主张?还是……两人商量好的,想要挑唆我对抗父皇,坐收渔利?
可悲的是,我明知前方刀山火海,为了活命也不得不孤身去闯。
截云……叶阳辞!你对我实在太狠心,就连这般性命攸关之事,都要叫情夫来设计我。
秦温酒的心沉进了死水里,最后一点柔软也凝固成石。
他面无表情地说:“辛苦萧大人跑这一趟。你回去叫截云放心,我会耐心等待他的援、救。”他把最后两个字在齿间细细切碎。
萧珩行礼告退。离开柔仪殿后,他七拐八弯地甩开可能存在的盯梢者,最后进入十一皇子与谈丽妃所在的韶景宫。
秦温酒并没有心思派侍卫去盯梢萧珩。
他坐在榻边沉默许久,忽地起身将私藏的酒瓶全砸烂了,换了身麻布白衣,披散着微卷如浪的长发,前往凤仪宫拜见母后。
皇后任嫣是他的养母。
自从嫡出的大皇子、二皇子阵亡,任皇后多年后仍膝下无子,便听从丈夫安排,收养了生母过世的八、九皇子。
毕竟不是亲生,加之收养时两个皇子已经十来岁,半道出家的母子之间,再亲近也感情有限。
但正是延徽帝的这个旨意,将秦温酒从庶皇子抬为嫡皇子,给了他成为储君的希望,让他在熬不下去时能望梅止渴,咬咬牙继续熬。
秦温酒没有直接找任皇后,而是在偏殿叫醒了九皇子秦泓越。
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胞弟,并拉开衣袖,向对方展示自己伤口。
十五岁的秦泓越尚未历经人世险恶,但天生鲁莽的性情与命中注定的死局,已足够令他方寸大乱,只想与皇兄一同摆脱绝境。
“怎么办?”秦泓越扯着秦温酒的衣袍,六神无主地问,“去找母后,求她庇护我们!”
秦温酒冷冷道:“母后性子懦弱,这么多年对父皇百依百顺,父皇瞪她一眼,她大气都不敢喘。尤其是丧子之后,她只求自己的后位不被废除,还能庇护得了谁?”
秦泓越也知道养母弱势,但毕竟是一国皇后,总归有点保命手段。他劝哥哥:“好歹试试,再怎么样她也不会向父皇告密,她没这个胆儿。”
秦温酒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与弟弟一同去正殿,惊醒了眠浅的任皇后。
任嫣年过五旬,斑白发、八字眉,显得面容愁苦。她得知此事,抱着瘦骨嶙峋的秦温酒啜泣起来,悲声道:“果然如此,我之前就一直怀疑你们那些皇兄……”她不敢继续说,只是哭。
秦温酒在她怀中厌恶地皱眉:哭有用吗?以前我见叶阳辞时,也总忍不住掉眼泪,但事实证明眼泪是最轻贱之物。
这世上除了自己,没人会真正心疼你。父母兄弟不会,你所倾慕之人更不会。只有手握权力,才能得偿所愿,哪怕是用锁链囚禁在身边,至少你得到了。
他按捺着不耐烦,问:“母后除了哭,还有其他法子可想吗?”
任嫣拭泪,哽咽道:“其实母后也不是只会哭。你们父皇近年越发刚愎,听不得一点谏言,母后去年就趁着给金华的母族赐年礼的机会,偷偷给‘饮溪先生’寄信,希望他看在往日君臣情义与如今内忧外患的份上,重回朝堂辅佐天子。若有他这样的鸿儒贤臣在朝,你们父皇一定会回归圣明,那个媚上欺下的容九淋也没有立足之地。”
秦温酒先是暗喜,继而凝眉深思:“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宋涉,宋饮溪?他是开国勋臣、前任阁相与翰林大学士,又是文坛领袖,分量自然是没得说,就连父皇也要当众给他几分面子。他若是肯重新出山,定然天下士林震动,何以至今还未见动静?”
任嫣叹气:“饮溪先生倒是亲笔写了回信,但我看字迹已虚浮无力。他说自己病体支离、大限将至,只想在家乡安静入土,朝堂之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再三恳求,他终于松口说,自己有个关门弟子,名唤韩鹿鸣,继承了他七八成学问,且还很年轻,若继续苦心钻研学问,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他本不愿这么早放弟子入世,说权势纷争乱人心。但最终还是同意让韩鹿鸣代他来京城,就当是历练了。至于能不能力挽狂澜,他也不敢保证。”
秦泓越急问:“韩鹿鸣,人呢?就算年轻,顶着‘饮溪先生关门弟子’的名号,也足够唬人了。”
任嫣摇头:“算算时间,两个月前他就该带着饮溪先生的举荐信,抵达京城。但奇怪的是,金华那边说人早就出发了,京城这边,负责登记路引的五城兵马司我也命人查看过,明明‘韩鹿鸣’这个名字在列,可人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秦温酒再三失望,终于死心不再寄望于他人。他知道任嫣的力量也就到这儿了,起身行礼:“深夜惊扰母后,都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母后好好歇息,不必为此过于忧心,我与九弟会去求父皇宽恕,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任嫣又哭了一阵,哭到昏昏沉沉,如此便可不闻风雨地睡去。
她蜷在锦绣衾被里,像裹进蜗牛的壳子,薄、一踩即碎,却是得过且过的保护罩。
秦温酒带着秦泓越回到偏殿。秦泓越抓起镇纸一砸,越想越憋屈恼火:“母后果然指望不上,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
殿外奔雷炸响,大雨如注,天地间如悬万千绞索,等待着穷途末路之人。
闪电使殿内瞬间亮如白昼,又瞬间坠入黑夜。在光暗交替的瞬间,秦温酒的神情让秦泓越心惊地后退一步,失声问:“皇兄?”
秦温酒的声音刺破雷声间隙:“父皇身边始终有奉宸卫拱护,出入宫城亦是戒备森严,据说就连召幸这一批新的选侍,也有御前侍卫在殿外候命。作为朝上无人脉、宫中无兵权的傀儡皇子,你能想到什么契机吗?”
秦泓越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心头猛一跳,随即像镇纸般重重砸下去,坚逾金石的地砖也因此开裂。他在滚雷声中咬牙:“总不会十二时辰都天衣无缝,总有漏洞可钻。”
秦温酒尖锐地说:“没有漏洞,我们就捅破个洞。哪怕要牺牲我们仅有的……”后半句被哗然雨声吞没。
秦泓越惊愕之余,有些犹豫。
秦温酒道:“所谓情都是假的,你我的命才是真。”
秦泓越别无他法,把心一横:“都听皇兄的!”

深夜大雨瓢泼,将人浑身淋得湿透,但也便于隐匿行踪。
叶阳辞与叶阳归黑衣蒙面,在守卫换岗的间隙,利用雨幕视线受阻,掠进了远西精研院五丈高的外墙。
但外墙之内仍有重重铁门与哨卡。
到了第三层门禁处,叶阳辞发现精研院核心区域如同城堡,带着明显的泰西风格,并非翻个墙就能进去,必须要有通行口令与腰牌。
他们沿着二进院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明显的漏洞。如此铜墙铁壁、戒备森严,难怪十年来传不出一点儿内情,看来今夜只能到此为止了。
叶阳辞无奈地朝叶阳归打了个“撤退”的手势,转头却在墙角发现一座熔炉模样的建筑,犹如灰扑扑的影兽蹲踞在夜色中。
他心生好奇,近前查看,发现熔炉的门忘了上锁。打开门,他从冷却的炉腔里摸出一把碎石粒,夜雨中看不分明。
熔炉里炼的是什么,为何会残留碎石?
避到檐下后,他示意叶阳归吹亮火折,对着豆大的光亮仔细辨认。灰白、易碎,叶阳归拉下蒙面黑巾,拈起一颗嗅了嗅,脸色作变:“是焚烧后的人骨!”
烧人灰作为一味偏门中药,治疗梦魇、尸厥时偶尔会用到,故而叶阳归一下就辨认出来。
叶阳辞凛然望向墙角——那不是熔炉,而是巨大的焚尸炉。
只不知焚烧的是什么人的尸骨?是病死之人,还是……无论如何,需要建这么大的焚尸炉,想来焚烧的量绝不会少。
惨白雷电划破雨夜,炉壁灰垩亦如骨色,仿佛无数尸骸堆砌而成,令人不寒而栗。
叶阳辞手一松,掌中骨灰颗粒被风雨扬去。他皱眉忍怒,沉声道:“精研院若草菅人命,我必将之与幕后黑手彻底摧毁!”
叶阳归也义愤填膺,握住弟弟的手,说:“此间一切,想必只有延徽帝最为清楚。还有八皇子,不可能在宫中被抽血,故而他也进得去,应该知道些内情。除了这两人之外,恐怕只有当年私下参观过精研院的权贵,譬如阁相容九淋,能知晓一二了。我们要不要从容九淋下手,试试看?”
叶阳辞点头:“你说得对。我们今夜就摸进容府,这么大的雨,他不会外出。”
两人将蒙面巾往上一拉,正要原路返回,忽然听见了“吱吱”声,像微弱的鼠叫,混在喧哗雨声里。若非叶阳辞内力高深,耳力也过人,根本听不见。
这种血腥之地有老鼠也不稀奇。在他一眼瞥过去时,闪电霎时亮起,照出了墙根处正在嗅骨灰的两只老鼠的身影。
叶阳辞眼尖,飞掠过去一下拿住,用撕裂的衣摆兜着,扎成个提笼。
叶阳归跟过去,问:“为何要捉这两只鼠?”
叶阳辞低声解释:“一会儿到亮处给你看。”
两人终于顺利离开精研院,马不停蹄地奔向容府,趁着雨夜轻易翻入内院,躲进一间亮着灯的账房。算账先生趴在桌面睡着了,叶阳辞在他后颈延髓处剑指一点,对方瞬间昏厥过去。
叶阳辞将油灯挪到地面,打开包裹,小心地捏住老鼠,给叶阳归看。
叶阳归定睛看后,失声道:“连体畸形鼠?但奇怪了,天生连体的畜生,一般都是连首或连尾,这两只鼠为何是侧身相连……”
“还有更奇怪的。”叶阳辞拨开两鼠连接处的短毛,“你看,鼠皮上有缝合后又痊愈的疤痕,切口平整,显然是人为导致。”
叶阳归精通内科,对外科只是略知皮毛,并未上手操作过。
但她以医者的角度仔细观察,发现了更多端倪:“你说得对,这是外科的刳破与缝连之术。将双方的皮肤、肌壁切开后缝在一处,不知脉管是否也进行了对接,但看起来这两只老鼠都活得好好的。简直匪夷所思!”
叶阳辞说:“你再仔细看,浅色这只是小鼠,估摸也就三四个月大。深色这只毛发稀疏、弓背长体,应是寿命将尽的年迈之鼠。可它方才跑动起来,与小鼠一样灵活,攻击性也强,抓挠有力,还试图咬我。这是为何?”
叶阳归思索后道:“会不会是因为与小鼠缝连在一起的缘故,导致年迈鼠也共享了小鼠的年轻活力?”
“通过什么共享?”叶阳辞追问。
两人停顿一下,同声道:“——血。”
屋内陷入令人悚然的沉寂。
须臾之后,叶阳辞涩声道:“鼠类能行之术,人也能行吗?”
叶阳归摇头:“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哪怕是至亲,也经常发生血不相溶的情况,更别说人为连体了。”
“倘若非要相连呢?”
“虽无人尝试过,但医书有云,‘正气’斥‘非己’,我猜大概会血凝,或衰竭而死。”
叶阳辞又问:“这会不会就是焚尸炉中骨灰的来源?”
叶阳归脸色变得极为沉重,愤然道:“若有医者行此邪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必为杏林——不止,为苍生所不容!”
叶阳辞长出一口气:“这些还只是我们的猜测,若要证实,今夜先找容九淋来盘问吧。记得用伪声,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
将双鼠收入包袱,两人离开账房,直奔内院主屋。
容九淋不在主屋。他们找了多处,都不见人影,最后一处可能所在,是后园的一座三层小阁楼。
那楼盖得精致,每层的牖窗却被封死,寻常人无法徒手打开,一楼的回廊也有不少守卫,牢笼似的。
叶阳辞与叶阳归避开守卫耳目,几个腾挪辗转,跃上顶楼,在雷声的掩饰下撬开牖窗,闪身进入。
顶楼只一间居室,有桌椅、床榻、书架,空间密闭,仅留几道比手指还窄的窗缝透气。
一名年轻士子正盘腿,背对着他们,坐在地板上看书,身边摆放着几摞书册。
叶阳辞觉得这个背影似曾相识,但又比印象中单薄得厉害,叫他一时无法确定。于是他尝试性地叫了声:“茸客?”
士子蓦然转头,正脸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便整个儿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叶阳辞连忙上前,将他翻过来一看:“果然是韩鹿鸣!如何憔悴成这样?”
叶阳归伸手给韩鹿鸣把脉,凝思片刻,又望向桌面上琳琅摆放的饭菜酒水,不可思议地道:“我第一次见有人在满是佳肴的房内,将自己硬生生饿晕过去。从脉象上看,是严重的干疳之证,他像是一两个月没怎么吃东西,在绝食吗?”
叶阳辞将晕厥的韩鹿鸣打横抱起:“他被容九淋软禁在阁楼上,定有内幕,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带他离开。盘问精研院之事,还有其他机会。”
叶阳归点头:“好,走吧。”
他们带着韩鹿鸣离开容府,为防被人察觉行踪,并未直接回到萧府或自己的住所。
在子夜浓重的墨色中,叶阳辞冒雨敲响了京城偏僻地段一户寻常小院的门。
过了好一会儿,裴去拙拿着提灯来应门,燕脂在屋内哄着整夜不消停、哇哇大哭的女儿。
看到两个黑衣蒙面人,裴去拙差点吓晕过去,叶阳辞拉下面巾,说:“是我。”
裴去拙举灯细看,惊喜地道:“恩公?”
他去年底已从六品修撰升任为正五品户部郎中,离开了翰林院。这回叶阳辞返京,他因为孩子一直闹病,还没来得及上门拜访,不料对方竟半夜突然上门。
“看这淋的,快进来避雨……你怀中抱的这人怎么了,需要我去请大夫吗?”裴去拙掏出帕子,细心地擦去叶阳辞与他怀中之人面上的雨水,看着贯会照顾人。
叶阳辞朝后抬了抬下颌:“我妹妹叶阳归,就是大夫。”
叶阳归也拉下面巾,为自己正名:“我是他姐姐。”
“原来是叶阳侍医。”裴去拙拱手,“来得正好,我娃儿今夜又哭得声嘶力竭,脸都紫了,这会儿请不到大夫,一家人手足无措,能否请侍医大人前去看诊?”
叶阳归当即道:“举手之劳。夫人与孩子在哪个屋,让婢女带我过去即可。”
她跟着婢女先行离开。叶阳辞道:“有安静隐蔽之处吗?”
裴去拙点头:“有的,恩公随我来后园,竹林中有个小筑,蚊虫甚多,平日除了打扫,连仆役也很少去那里。我把艾条点起来。”
他引着叶阳辞来到竹林小筑,把屋内油灯全都点亮。
叶阳辞将昏迷的韩鹿鸣放在榻上,脱去湿衣,盖上被子。
裴去拙问:“这位是……”
叶阳辞对他们夫妻并不隐瞒:“这位是饮溪先生的关门弟子,夏津韩鹿鸣,字茸客。”
裴去拙“啊”了一声,再度惊喜:“竟有幸能见到饮溪先生的高足,士林盛事啊!我定要向他好好请教学问。不过,他这是睡着,还是晕了?”
叶阳辞说:“饿晕了。”
裴去拙傻眼:“竟然是饿晕的!本该是引为上宾的名士,谁如此不识珠玉,活活把人饿成这样……等等,我马上叫下人先热一碗肉粥过来。”
他又是安排饮食,又是拿干净衣物,忙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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